用了近6年、原价199元的一把椅子，被杨斐在二手平台上挂出500元的价格，最后以480元成交。

就在一些人还执着地认为二手物品意味着“廉价”“破旧”“不干净”，并衍生出“二手羞耻”这样的网络词汇来表达这种感受时，已经有一批年轻人在二手商品市场里玩得不亦乐乎，将其视作一种“潮”的生活方式和“酷”的生活态度，甚至从中获得收益。

二手交易平台闲鱼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去年平台上活跃兴趣用户达8300万，45%的交易与兴趣相关，他们在这里交流交易潮玩、文玩、户外用品、穿搭服饰数百品类的闲置物品；漫步上海街头，装修精美的二手奢侈品店、改造旧衣的潮流服饰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今年3月，国务院发布《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第九条也提到“支持二手商品流通交易”。

二手消费，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求实惠，也追审美

市民林瑜接受“二手包”是从10年前在海外购买第一只二手包开始的。“日本的二手市场非常发达，商店遍布各个热门街区，走进去很自然就消费了。”部分品牌近乎全新的包款，能以一半甚至更低的价格买进；而相比网络上来路不明、付款时见不到实物的“代购”，二手商品不仅能看见实物，还有相对可靠的鉴定机构和芯片、发票等作为佐证，“这对我这样的上班族来说非常实惠。”

经常逛二手商店的林瑜，目光渐渐从专卖店在售的款式转向多年前已停产的款式，这些产品被商家借外语表述为“中古”“vintage”的商品。林瑜最新的战利品是某奢侈品牌数十年前的包，造型方正挺括，中间的金属扣上镶嵌深蓝色的石头。此前她还购买过另一品牌的中古包，款式和目前该品牌仍在销售的新品几乎一致，不同的是包身的金属卡扣由如今的硕大品牌标志变成船锚形状，“既有品牌标志性设计又很低调，二手商品反而成了品位的象征。”

喜欢各类手办模型的胡先生热衷在各类二手平台和商品淘限定版手办。他刚刚买进一件动漫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初代初号机，花了近两千元，“很多模型特别是城市限定或展会限定，错过了就只能买二手的，而且往往要加价买。”不过，二手模型能否溢价除了看限定数量、故事背景等因素，也看产品本身形象和品质，设计不佳无人问津跌破发售价的也不少。

胶州路上这家店铺展出的1997年约翰·加利亚诺为奢侈品牌迪奥设计的中国风套装是不少年轻人的“时尚启蒙”。（简工博 摄）

走在上海街头，林瑜明显感到各形各色以销售二手奢侈品、改造服饰、限量潮玩和中古家具等商品的店铺明显多了。不同于一些人印象中“二手商品”店铺杂乱陈旧的印象，这些店铺往往装修考究，各具风情。

位于南京西路锦沧文华广场楼上的两家家居用品店，是在静安寺商圈工作的杜女士会为自家和朋友挑选节日礼物的选择。一家店里，米色环形空间里陈列着多个设计师品牌产品，有荷兰设计师将搜集到的二手餐具重新设计制成的水杯、花瓶等物；另一家店里光线柔和，孟菲斯风格旧烛台和欧洲七十年代产品混搭陈列。在巨鹿路上，一家二手奢侈品店中央环形陈列着某奢侈品牌不同时期的产品，十分壮观；往前几步，另一家店则将商品陈列于斑驳的木椅上，犹如闯入一个小花园。

胶州路上一家创意园区里，藏着一家陈列着许多90年代精品服饰的店铺，不少是当代设计大师的作品，吸引了许多爱好者前去打卡拍照；不少经营中古家具的店铺招牌上，英文名被译为艺廊“Gallery”，有经营者说，“我们布置和选品确实是当展览来做的。”

是时间，也是故事

入“坑”之后，林瑜发现消费“打开了另一扇窗”。她加了几个中古服饰微信群，除了带货，大家会交流不同时期、不同品牌服饰的特点，介绍鉴别防伪知识，推荐相关的历史书目，“就连我买的很多关于美学史的进口画册也是二手的。”

二手商品往往带着其诞生年代的审美特色，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现在不是流行从父母衣柜里借衣服穿吗？比如此前流行的Y2K风格，肯定真正经历那个年代的商品最时髦啊。”与林瑜因购买中古商品而结识的魏女士2000年时还没上小学，她热衷收集幼时的服饰用具：“去年收了一批我出生那年的项链，戴在身上除了美观，还有种感叹——它跟我同龄啊！”而这些独特的二手商品，也往往成为她社交时的重要话题。

南翔一间展厅内,修缮后的老物件成了许多年轻人喜欢的家居用品和灵感来源。（董天晔 摄）

在这些拥趸看来，二手商品虽免不了划痕、氧化甚至破坏，但这都是“岁月的馈赠”。魏女士曾在时尚博主的节目里听到一名设计师收集二手服饰的故事：当设计师拆开一件旧衣打算重新制作时，发现内衬里藏着一封情书，设计师还联系上了当事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永远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这真是太浪漫了。”此前她和朋友在外海参观展览，看到不少装有过世亲人头发的“哀悼珠宝”。林瑜虽然暂时接受不了二手服装这样贴身穿着的用品，但她也喜欢这样的痕迹和故事：“比如有些二手书上有之前藏家盖的藏印、做的笔记，会让人联想对方是怎样的人。”

“任何一个时代无论流行什么，都少不了‘怀旧’。”从事设计工作的许楠发现，从“侘寂风”到文博热，从文学中永远有一席之地的“朝花夕拾”“追忆似水流年”类别到服装设计始终流行的“怀旧风”，人们对“时光”的感怀始终存在。“以家居环境设计为例，继此前的‘侘寂风’‘北欧风’后，融合两者的‘中古风’后来居上，大家喜欢带褪色效果的淡色彩，反复摩挲形成的柔和质感；近年服装设计上流行的‘老钱风’‘静奢风’，也是带有一种长期使用后的舒适感和松弛感。”

不过，故事虽好并非人人爱听。“有些二手商品存在明显瑕疵，不能以‘故事’‘岁月’这些好听的字眼打马虎眼。”在一些消费者看来，二手交易同样需要诚信原则和相关标准，比如存在划痕、更换过配件就应该提醒明示，而不是以“使用痕迹”含糊带过。在二手交易市场成熟的日本，就对新旧成色制定了相对严格的划分标准。

在众多爱好者的相互制约下，二手模型市场就已逐渐形成一定规则。胡先生介绍，以成色为例，未拆封还必须盒子的八个角未被压到才能算“二手全新”，如果拆封后检查了一下就放回盒子，和在外摆放过，又是不同价格。

拼品位，也拼技能

“闲置成色，极少使用。”春节之后，杨斐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挂出了自己在宜家购买的一张黑色金属椅，介绍只有寥寥数语，标价500元，比原价翻了一倍还多。这把椅子是2018年该品牌推出的经典复刻款，今年该款式再次被复刻，但未在中国大陆市场发售。闲置物品上线几天，就有数位买家询问，最后他选择降价卖给一名同城用户，因为对方可以上门自提：“大件二手物品面交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面对父母认为他溢价卖“二手货”，他十分笃定，“这是我眼光好，该赚这些钱。”他记得当时这款椅子并不像如今一些联名、限量款那样受追捧，他是从户外家具区的角落抱回来一张。如今在交易平台上，从香港地区代购这款椅子的价格是900元起，也可以海淘数十年前的初版，但到货要等到5月之后，价格至少3000元。

“用品位赚钱”在如今的二手市场并不少见。林瑜微信群里一些资深买家，有时会售出早些年买进的二手商品。“有人去年1万元卖掉一件1994年的品牌饰品，买进的时候只用了3000元。”此前，“购买奢侈品是投资”的说法曾在社交媒体流传一时，但在林瑜和魏女士看来这样的案例是基于兴趣和审美而投资：“能溢价出售二手商品，要看品牌如今的影响力，也要看这些设计在流行史上的代表性，除了个人品位也有运气成分。大量二手商品始终还是二手商品的价格。”

还有不少人从二手商品上赚到钱凭借的是一技之长。胡先生经常光顾的一家模型手办店，除了卖家相对丰富的二手货源，更重要的是一手涂装改造的本领。胡先生此前花了800元购买了一件多年前的东京限定版高达模型，又花600元请这位卖家重新涂装，成了独一无二的收藏。

宝山一个园区里，二手钢琴修缮后再次投入市场，老板还与钢琴老师、机构在此直播。（董天晔 摄）

而竞争日益激烈的国内二手奢侈品赛道，店主们也纷纷走进直播间吆喝，还频频在短视频平台“整活”：有人袒露自己创业的心路历程，有人直播上门回收讨价还价的场景，有人赶往黄河路复制《繁花》中90年代的场景，还有人以自己和顾客的故事为蓝本拍摄短剧，甚至有人反其道行之，靠点评各大品牌二手滞销丑包走红。

在一些消费者眼中，二手消费逐渐分出不同赛道：不仅是交易，也是审美、兴趣和社交；不仅在购买商品，也在享受内容和情绪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