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面对记者，80多岁的楚先生（化姓）缓缓展开了半页纸。纸上用黑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帮助他捋顺发生在2023岁末的难忘一事：一场针对老年人的消费围猎中，他不幸成了猎物，付出了3999元的代价。

他以前是中学教师，觉得自己比一般老人更懂一些社会，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骗局的对象。这件事发生后，他还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对方斡旋，可毫无作用，年轻人讲几句“道理”，就把他打发了。

看到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民声直通车“征集3·15维权线索”的启事，楚先生决定向媒体曝光。

“只送礼品”的酬谢会

接到楚先生的来电后，记者赶到位于金山区朱行镇的楚先生家，远远地就能看到，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老人早就站在巷子口等候了。

大厅墙边堆着几件还没拆封的商品，油壶、塑料质地的足底按摩器、两瓶洗衣液、一口汤锅。楚先生说，这是参加活动送的礼品，不要钱。活动名字是“老客户酬谢会”。

一切是从2023年12月5日的一通电话开始的。

“为了回报你们这些老客户，我们永乐电器举办了一场酬谢会，邀请你和家人参加。”来电的女人自称永乐电器商场，特地办酬谢会，就是要送一些礼物给以前支持过永乐的老客户。提到老客户，楚老先生回想起与永乐有关的唯一一次经历：2019年，他曾经想要去百联商场购买一款电热水器，但是店内正好卖空了，销售介绍他到石化街道的永乐电器，说那有货。楚老先生买好热水器后，被要求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没意识到电话背后有目的，他还诚恳地致谢。“我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客户”“覅谢！现场有礼品，夫妻两个人一起去，礼品还会更多一点……告诉他们，是我打的电话就可以。”2023年12月7日一早，他带上爱人就出发去了永乐电器。

关于酬谢会的现场，楚先生的爱人记得更清楚一些。现场位于永乐电器商场的2楼，上了楼梯有专人负责登记。会场摆了几排小凳子。楚先生二人到的比较早，工作人员顺势引他们坐到首排。陆陆续续直到酬谢会开场，现场坐了20人左右，以老人居多。

楚老先生的爱人记得，主持人是一名朱姓男子，在酬谢会上一直在谈论健康的话题，说一会儿，就问大家他说得对不对，大家一应和，他就拿出一些免费的礼品发下去——他家门厅的礼品都是这么来的。气氛渐热，朱在邀请来的“老客户”面前，拿出款“康佳”牌的“净食机”，边讲着优点，边开始做起了实验。

净食机。

楚先生爱人向记者模仿起了朱某的动作和口吻：两台机器的分别放进了装有芹菜黄瓜等蔬菜和鸡肉猪肉等肉类的水桶里，“芹菜是不香的，黄瓜是不脆的，弄了以后就香了，脆了。”装肉的水桶中，经过机器的“净食”作用，肉表面出现了一层“很脏的膜”。与此同时，主持人旁边的显示器屏幕上，也在播放介绍净食机的录像，提到蔬菜会有农药、化肥残留，禽畜的饲养过程可能是喂食了有催熟功能的饲料，“6个月就养好了一头猪，3个月就养好了一只鸡”，而这款机器能排除农药、化肥和肉里面“动物吃下去的不好的东西”，那个时候，楚老先生的爱人完全被机器吸引了。

没带钱送回家取钱

楚先生记得，女儿跟他通了电话，劝他不要买！可女儿的劝说没有起到作用。

会场上，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把气氛推向高潮，像喊口号一样，大声道“什么最重要？”“健康最重要。”“响一点！”“健康最重要！”大家一次又一次的呐喊声中，楚先生和爱人开始认同主持人灌输的观点：“为了‘健康’，花多少钱都值得。”

其实，楚先生出门前是有防备之心的，特地把身上钱都放在了家里。但这道“保险”在经验丰富的酬谢会举办者面前，脆弱不堪。楚先生在会场坦言，接电话只说来领礼品的，没人通知他要买东西，所以没带钱。工作人员紧跟着答道“没带钱不要紧，我们可以送您回家取钱”。永乐电器位于石化街道，楚先生家在朱行镇，开车距离超过了10公里。无比热情的态度让这两位八旬老人难以拒绝，楚先生爱人记得，“车开到家门口，当时也是觉得面子过不去，只好进屋拿了4000块给他们。”现在回想起来，她醒悟了，“正常卖东西怎么会送这么多礼品，还用车送回家取钱。”

把净食机买回家，两口子特地也做了实验，买了肉，用净食机在水桶中清洁了一下，确实也浮现一层杂质。但这真的是他们两人需要的产品吗？退休后的生活，他们一直很节俭，4000元已经算他们一个多月的日常花销。这件事成了俩人的心病，1月初，老太太因为冠心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1月21日，让楚先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又接到了一模一样的“酬谢会”来电，他打定主意，带上包装好的净食机前去退款。现场依旧是原班人马，讲着同样的话术，送着同样的礼品，卖着同样的机器。楚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是骗局，要求要退款，那一场酬谢会几乎被他搅黄了。工作人员哄着他说，有人会负责退款事项。自称总公司的李姓工作人员电话回复了楚先生，说需要7个工作日帮他办理退款。7天后，又另一个人来电，告诉楚先生不能退款。

楚先生在拨打电话申请退款。

3月3日，在记者面前，楚先生又拨打了永乐“‘康佳’电器负责人”的电话，对方咬住不能退款，称时间过去太久了，可以送空气净化器、破壁机之类的礼品作为补偿。楚先生拒绝了这样的方案，只想把净食机和所有礼品退货，拿回4000元。

记者暗访酬谢会：闲人免进

3月5日下午3时许，记者按照楚老先生给的位置信息，来到石化街道蒙山路1090号。永乐电器是2层的橘黄色建筑，进入一楼，和寻常的电器商场没什么区别，有很多档口，售卖着各种常见品牌的手机、电脑、家电等。

永乐电器（石化街道蒙山路1090号）。

见到记者想上2楼，一人上前说，2楼现在不卖东西。待他走远，记者顺着消防步梯上了2楼。楼上的各个档口都空无一人，一个档口前，正好在举办一场活动，二三十名老人坐成三排，一名红马甲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拿着话筒宣讲，还有几名红马甲站在周边。见记者未经允许就进入2楼区域，一名红马甲男子急忙过来要求记者离开，记者谎称找厕所无意间上了2楼。随口问一句“在卖什么？”男子不愿意直说，只说“宣传会”，要求记者赶紧离开。

永乐二楼原本的康佳店铺已经停止营业。

记者假装下楼后，又折返回来，在一个店铺的围挡背后坐下，暗中听完了酬谢会后半程。现场基本和楚先生爱人描述一致。楚先生爱人没有回忆起的话术细节，记者也全部听到了。

酬谢会现场。

“钱花了可以赚回来”“有的人不会算账，买个衣服三四千，出去旅游七八千，打场麻将输两三千，就舍不得给家里人用这个机器”“阿姨，你们辛苦一辈子，有的高血压，有的糖尿病，你再不舍得，到时候你这个病严重了，后悔都来不及了”“就算你不买这个食材机，钱能不能省下来？省不下来”“人一辈子三个钱是必须要花的……第三个就是健康投资的钱，你不花这个钱，这辈子还要送到医院去的”“到永乐电器来，花4999，给咱们家里买一台‘康佳’食材机，用上15年，让咱们一家人不吃农药、不吃激素、不得癌症，高血压糖尿病也不严重，你们觉得这4000块花得值不值？”

这一场结束后，又有两名参加活动的老人买了净食机，工作人员“贴心”地帮他们打了车。

酬谢会结束后，“工作人员”送购买净食机的老人上车。

3月14日，记者获悉，楚先生专程到金山区消保委反映情况，工作人员看了楚先生的收款收据印章“康佳特约经销商专用章”后，直接指出，这所谓“特约经销商”是假的，收据是“酬谢会”举办者自己制作的，甚至“快捷售后服务热线”都少了“线”字，电话号码也不是寻常的400康佳售后，而是此前一直跟楚先生联系的男子私人电话。由于其地址不在本市，工作人员建议楚先生向当地市场监管部门举报投诉。

金山区消保委指出特约经销商是假的。

能成功组织多场“酬谢会”并骗到钱财，除了行骗者精心排练的话术、流程外，还离不开电器商场泄露用户电话、提供场地的配合。建议有关部门依法严查，严肃追责，挽回老人们的财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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