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口盘车图》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最近，这幅名画在上博举办的“对话达·芬奇——文艺复兴与东方美学艺术特展”中罕见亮相，并与达·芬奇《大西洋古抄本》中的机械手稿并列展出，呈现东西方机械图像的不同表达。

这幅有着千余年历史的古老画卷，究竟藏着哪些未解之谜？

究竟出自哪位界画高手

《闸口盘车图》，一个并没有诗意的名字。

顾名思义，它描绘的是一千多年前的水力机械图景。所谓闸口，就是用以蓄水并驱动机器运转的水闸。盘车，就是拉货的牛车。

《闸口盘车图》以俯瞰的视角描绘了一个磨坊的全景，场面宏大，人物繁多，建筑精细。画家如果没有一定的测绘技术、建筑和机械工程知识，很难将其画得如此精妙。

这幅画的作者是谁，至今是个谜。

尽管画上有“卫贤恭绘”几个字，但事实上，这几个字是后添款。卫贤是五代宋初画家，京兆（今陕西省西安市）人，在南唐后主李煜时期担任内供奉，也就是宫廷画家。

卫贤擅长画台阁、盘车、人物。最初随唐末画家尹继昭学画，后来又学大画家吴道子的技法，深得其精髓，终成一代绘画大师，尤以界画著称于世。北宋的《宣和画谱》认定：卫贤画高崖巨石，浑厚可取，而皴法不老，画林木虽挺劲而枝梢不称其本。“自唐至五代，以画宫室得名者仅得卫贤一人。”

界画是中国古代绘画中的一个画科，起源于工匠营建时的建筑草图，后来进一步发展成专门绘制亭台楼阁、舟车器物等内容的精细画科。因为绘画时需要使用界尺来辅助平直线条，因而被称为界画。隋唐时期，界画名家辈出，展子虔、李思训、李昭道、尹继昭等人都擅长界画。

五代至北宋时期，界画真正成了一门独立的绘画门类。《闸口盘车图》就是当时有代表性的界画作品之一。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幅画可能出自宋初画家之手。因为从绘画风格、建筑构造、器物形制和官员服饰等各方面来看，《闸口盘车图》中有不少宋代的特征。甚至有人大胆猜测，这有可能是《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同样擅长界画的张择端临摹卫贤的《闸口盘车图》所画，并在细节上进行了一番再创作。

《闸口盘车图》(局部）

半自动化粮食加工厂

问题来了，画中热闹的磨坊究竟在哪里呢？

如果是五代时期的宫廷画家卫贤所画，那么其所描绘的可能是南唐首都金陵附近的磨坊。而画中有不少磨坊工人都光着膀子，也从侧面说明磨坊可能位于天气炎热的南方。但更多学者认为，画中的磨坊更有可能位于北宋首都汴京附近，汴京河流密布、水运发达，具备开办水力磨坊的条件。

细看此画，画面中的二层小楼是一座“工”字脊殿堂式磨坊。磨坊里的水磨是古代用水力驱动磨盘用来磨面的机械装置，它的出现大大提高了粮食加工的效率和质量。磨坊的台阶前有一条河，两艘船往来其间运送货物，河的对岸有一个斜坡，画面下方有一座木桥，桥上有车负责将经水路而来的面粉运送到城里。在建筑和道路间有几十个工人在劳作，他们有的在磨面，有的在赶车……整个磨坊的工作忙碌而有序，俨然一个分工明确、水陆并用的半自动化粮食加工厂。

磨坊的两侧有两座望亭，坐在望亭里可以监督磨坊里的生产劳作。其中的一座望亭里坐着头戴宋代幞头的官员。案几上摆放着文书，旁边还站着一位官吏，几个人看起来似乎是在执行公务。而几位劳作的农夫身上似乎有文身图案，这种图案是宋代厢军的标记，他们可能是承担各种杂役的军队。

据种种细节可推测，画中描绘的不仅是一座宋代的磨坊，还有可能是官办的磨坊。宋代经济繁荣，人口大量增长，保证粮食的充足供应是稳定社会秩序的根本。因此，当时的朝廷非常重视粮食的加工，在多个城市设立了水磨务，以“掌水硙磨麦，以供尚食及内外之用”。《宋史·太祖本纪》中就记载，宋太祖赵匡胤经常去视察汴京附近的水磑，也就是水磨。

《闸口盘车图》（局部）

动静结合的技术景观

《闸口盘车图》最大的亮点是画面中两个水流驱动的卧式转盘，中间较大的转盘上层安放着巨大的石磨盘，略小的转盘上方安置的是面罗，这是当时的水力高科技。

西方史学家将水磨视作中古文明科学技术的象征，《闸口盘车图》的作者以精准写实的手法描绘了水磨和面罗的机械构造，是目前我国发现最早且最完整的相关图像资料。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前所长、南开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中心主任张柏春研究员在日前由上博举办的讲座中这样解读这幅画：“这是一幅动静结合的画作。画中的建筑是静止的，而人物和装置则是动态的，这一动静结合的技术景观是东西方画家所画相关题材中最精彩的，也是最精致的。”

绘画与摄影的创作方式有所不同，画家只有看明白了、计算明白了，才能画明白。中国绘画历来以再现视觉图像和写意为主旨，画家们通常不以模拟实物的外形为最高追求，机械、车、船往往只是人物画的背景或是山水画里的点缀。

然而写意并不能代表所有中国画家的艺术探索。唐代画家张彦远就认为，画台阁、车舆、器物等，“象必在形似”。五代时期，画家对机械、器物和建筑的描绘越发细致，并且常常采取高视点的移动透视，用与画面水平方向夹一定角度的斜线方式表现第三维的尺度空间，得到近似工程图中的轴测图的画面。

唐宋时期，一些画家已经掌握了绘图与数学的关系，以比例尺的方法在画画时进行精准的比例折算。宋代《宣和画谱》对唐代画家尹继昭进行评说，证明宋人已经意识到绘画中的透视方法与数学中乘除算法的关系。画家不仅了解了描绘物体要遵循近大远小的视觉规律，而且还知道可以通过定量的计算，描绘处于不同位置的物体。

《闸口盘车图》不仅详实地表现了磨坊、车辆、水运等场景，画家还以恰当的比例，完整而细致地描绘了粮斗、磨盘、立轴、卧式水轮、引水槽，并对轮辋和叶片的细小结构都作了仔细的描绘。从水轮的辋、叶片等结构来看，宋代的水轮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在著名的《千里江山图》里，北宋王希孟也描绘了一个立式水轮驱动的水磨。“《闸口盘车图》和《千里江山图》是中国最早描绘水磨的图画，展示了古代水磨的两种基本类型。”张柏春说。

《配备四把十字弓的机械》，约1485年至1487年，列奥纳多·达·芬奇 米兰盎博罗削图书馆和美术馆藏

难得一见“宣和装”

在《闸口盘车图》的右下方，与磨坊一河之隔的道路尽头，还有一处酒肆。酒肆门口扎着彩楼欢门。在彩楼欢门之后，进出酒肆大堂的红色屏风上挂着写有“新酒”二字的木板。透过酒楼的门框可以看到有人在酣饮。

这幅画不仅是一幅描绘古代水力机械的“技术流”作品，更是一幅反映世俗生活之景的宋代梦华图录。在水流潺潺中，在车轮的吱吱呀呀中，在农夫的号子声里，在食客们的嬉笑声里，我们似乎又看到了千年前人们富足的生活状态。

对书画爱好者而言，《闸口盘车图》的书画装裱十分典雅别致，与画心和谐一体，无疑也是一大看点。《闸口盘车图》是目前存世不多的还保存着宋徽宗时期御府藏画款式——“宣和装”的绘画作品。宣和装是宋徽宗年间宣和内府的书画装潢格式，被视作书画装裱史上的最高标准。“每见宋装名卷，皆纸边，至今不脱。”明人周嘉胄曾在《装潢志》中这样形容宣和装。

宣和装对每幅绘画都有着严格的装裱样式和钤印位置。《闸口盘车图》的画心两端有黄绢隔水，可惜前隔水黄绢已被割去，幸好后隔水黄绢保存完整。黄绢前边上下钤有“政和”“宣和”朱印，后边中央有“政和”连珠朱印。拖尾白宋笺，居中有“内府图书之印”，下有“晋府图书”，上有“益王之章”朱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