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东一美术馆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展，被称为中国大陆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波提切利主题特展。展览包括了波提切利的10件作品在内共计48件精品皆来自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乌菲齐美术馆素以收藏最全面、最丰盛的文艺复兴时期作品而举世闻名。加上刚刚结束的为期近半年的上海博物馆与英国国家美术馆联名的“从波提切利到凡·高”特展，“波提切利”之名，无疑是当下上海艺文圈的流量TOP。

顶级流量密码

早在500年前的文艺复兴时期，波提切利就是一名“流量王”。如果说文艺复兴三杰是大名鼎鼎的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那么波提切利无疑是“三杰”的引路人，正如其最经典的代表作《春》一样，他就是“文艺复兴之春”的代表人物。当然，除了天赋和勤奋，不能忽视的关键点在于他有“资本”——波提切利是美第奇家族最爱的御用画家。

谁能不爱波提切利呢？他笔下的作品有所有视觉美的元素，每一个人物都有“表情”——而在他之前，人物画只是“有人的场景画”。他的画面与人物都如此唯美、繁复、优雅；骄傲与谦卑、明媚与忧伤可以和谐融为一体。他的维纳斯，那一头金发是金光闪闪的，就像麦浪的微光；服装细节繁复又飘逸，细节在今天看来也很有设计感；画面的氛围洋溢着花朵与春天的气息——这说的是《春》。

《春》

维纳斯开启了视觉艺术神圣荣光的时代。后来，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那场著名的“世纪之交”时代，瓦尔特·本雅明一声叹息“这是一个灵光消逝的年代”，这“灵光”（Aura）就由波提切利开启——这说的是《维纳斯的诞生》。

波提切利最伟大的《春》与《维纳斯的诞生》两幅原作因年代久远、材质脆弱且尺幅巨大而无法承受长途运输的颠簸震动。出于文物保护的考量，这两件作品目前不能离开意大利佛罗伦萨。因此，“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展览中并不包括《春》与《维纳斯的诞生》。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先是在乌菲齐美术馆的特许授权之下，由意大利制作公司采用最新科技与手绘结合的特殊方式，以1:1尺幅高仿还原制作了这两幅名作并由东一美术馆购藏，然后，乌菲齐美术馆授权东一美术馆，在展览之外，向观众陈列这两件复刻画，供观众一睹500多年前波提切利不朽名作的风采。为了便于观众摄影留念，馆方特别作了灯光效果处理，作为本次展览中令人惊喜的“彩蛋”。

画这两幅画的时候，波提切利是意气风发的，而且还有他老师弗拉·菲利普·利皮风格的影响。利皮的原作此次也来了不少，可以对比参照。总之，波提切利流畅轻灵的线条，明丽轻透的色彩，细腻恬淡的诗意，对象征隐喻的绝妙引用，以及画面中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含蓄的忧伤，使得他成为文艺复兴艺术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良辰美景知多少

除了视觉美，波提切利还很会讲故事。仔细看他画中的女主角，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快乐，而是忧伤。维纳斯是忧伤的，春女神是忧伤的，帕拉斯·雅典娜也是忧伤的……

比如《春》，据说是洛伦佐·美第奇委托波提切利绘制送给侄子的新婚礼物，但这是一场无关爱情的政治联姻。这幅画乍看繁花锦簇，仔细琢磨会发现挥之不去的忧伤和细节中所隐藏的暴力与尖锐。值得注意的是，敏感的波提切利对维纳斯的神情描绘所进行的微妙处理——带有淡淡的惆怅和迷惑，冲淡了原诗（作品取材于文艺复兴诗人的关于春日爱恋的诗）的喧闹场景。这也是波提切利矛盾的价值观体现，这为他为以后的艺术生涯和人生经历埋下了伏笔。

维纳斯是美第奇家族非常喜欢的一个形象，她诞生伊始就是一个完美成年女性，既无童年也不会衰老，她的美是不生不灭的永恒。然而人生短暂，或许《维纳斯的诞生》中的忧伤正是人类的忧伤的投射。正可谓呼应了中国古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伤春悲秋情绪。尤其是今天我们知道画面中的维纳斯的原型、美女西蒙内塔女士和她的爱人朱利亚诺·德·美第奇都是英年早逝。波提切利笔下的女神从此只有一张面孔；而朱利亚诺的意气风发也出现在《三博士朝圣》画面近景中，这幅原作也在东一美术馆的展览中能看到；而此作最大的“彩蛋”是波提切利把自己也画在了人群中。

《三博士朝圣》

不止于美与欢愉

波提切利的画面中那种吟诗作赋的欢愉，永恒春天的容光焕发，无不象征着意气风发的洛伦佐·美第奇及其家族的势力，以至于会让人误以为文艺复兴时代就是这样美、这样欢愉。然而，波提切利的一生落差极大，少年意气风发而晚景凄凉。

1492年，波提切利的“金主”洛伦佐·美第奇去世，美第奇家族遭放逐，萨伏那洛拉掌权，波提切利只能投靠新当权者，在后来著名的“虚荣的篝火”中烧毁自己的不少画作。然而讽刺的是，江山易改，没多久萨沃纳罗拉也遭陷害，美第奇家族卷土重来……这个时候，波提切利的地位就复杂了。事实远没有艺术美与梦幻。从这个角度看，波提切利晚期之作《诽谤》就显得特别意味深长。

值得一提的是，波提切利所处的文艺复兴是中世纪之后的文艺复兴，他是复杂而迷人的，正如美第奇家族也是复杂的，赞誉与诋毁、鲜花与刀光、温柔与暴力齐聚于同一主体，折射出复杂又迷人的光芒。

《诽谤》

为什么要看波提切利

这是一场古今和中外的文化交流，也是东一美术馆与乌菲齐美术馆在2022中意文化和旅游年启动的“五年十展”合作项目中的第二个国际大展。9年前把莫奈展引入中国大陆并掀起“大师特展”风潮的谢定伟先生认为，当前上海正在举办的看似“同质化”的几场西方经典绘画展览，实际上是不同主题、各自聚焦的艺术史普及课程。就像不同的烹饪大师使用同样的食材，可以做出不同风味的美食，令食客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不同艺术机构的资深策展人就像不同的烹饪大师一样，以不同的艺术视角和不同的策展理念，将众多绘画大师的艺术杰作，通过不同的展陈方式呈现给观众。比如，上博的“从波提切利到梵高”，横跨400年艺术史，集结了不同时期的名家名作，演绎的是艺术史长河的波澜壮阔、浪峰迭起；东一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聚焦的是文艺复兴初期伟大艺术家波提切利以及同时期名家的作品，揭示美第齐家族和当时社会背景助推文艺复兴。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展览，仅是名称上都冠以“波提切利”之名而已，岂为“同质”？

艺术的长河中，无数星光闪烁后又归于暗淡，能留下永恒光辉的屈指可数，他们确定了人类文明的坐标。今人对他们的学习也应是永无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