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这个AI开始参与艺术创作的时代，当我们回望五百年前的油彩与笔触时，能感受到怎样的信息与气息？

正在东一美术馆举行的“提香·花神——乌菲齐美术馆威尼斯画派珍藏展”，呈现了这位“西方油画之父”各时期的重要作品。除了那些精致美丽的面庞，他还给后人留下了什么？

最幸运的画家

有人说，提香是西方美术史上最幸运的画家之一。

1488年，他出生于意大利威尼斯北部风景秀丽的山区小镇卡多莱。他的家族中出过大主教，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将领。提香从小就表现出绘画天赋，9岁开始在当地的画室学画，12岁被送到威尼斯画派的创始人乔凡尼·贝利尼的画室学习。

出身权贵家庭，父母尊重自己的兴趣，并加以精心培养，这在西方美术史上并不多见。更幸运的是，提香成长于16世纪初，那是威尼斯最辉煌的时期，不仅军事强大，商业繁荣，而且百姓富足，文化开放。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威尼斯画派兴起，其最大特点就是描绘现世繁华。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这样描述威尼斯画派：“一方面是大量的光线，或是调和或是对立的色调，构成一种快乐健康的和谐，色彩的光泽富于肉感；一方面是华丽的装饰，刚强有力或高贵威严的脸部表情，一组组的人物动作都潇洒活泼，到处是快乐的气氛……”

展览入口处呈现了雅各布·德巴尔巴里1500年所画的《威尼斯全景图》。

在乔凡尼·贝利尼的工作室里，提香遇到了他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人——师兄乔尔乔内。外貌俊朗、性格不羁、才华横溢的乔尔乔内深深影响着青年提香。直到现在，人们还难以区分他们的某些作品，比如乔尔乔内最著名的《田园音乐会》就被认为可能是提香参与创作的，而提香的很多早期作品里都有乔尔乔内的影子。

正在东一美术馆举行的“提香·花神——乌菲齐美术馆威尼斯画派珍藏展”中，策展方将乔尔乔内的《摩西的考验》与提香的《圣母子、圣约翰和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并列展出。观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乔尔乔内对提香的影响。

1510年，威尼斯暴发了鼠疫，33岁的乔尔乔内英年早逝。当时提香恰好去了帕多瓦，给当地的教堂和学校绘制壁画，躲过一劫。

不久之后，他们的老师贝利尼不幸病逝。20多岁的提香从此成为威尼斯最受欢迎的画家。

提香·韦切利奥《花神》 1515年至1520年 布面油画 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藏 真迹正在东一美术馆展出

让神有了人性之美

提香喜爱在人物画中使用金色的色调，这种颜色被称为“提香金”。据说，当年米开朗琪罗看到提香的作品后赞许道：“威尼斯人是真正的色彩行家。”

《花神》是本次展览的“女主角”。画中的女子一头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薄薄的嘴唇微闭，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神淡然，表情平静。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褶皱罩衫，外面套着粉红色丝绒斗篷，衣服从左肩滑下来。她的右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花束，紫罗兰、玫瑰和茉莉表明花神芙洛拉的身份。

花神芙洛拉源自罗马神话，是春天与花朵的女神，象征着美丽、青春和再生。芙洛拉在提香笔下有了生动的人性之美，她并没有当时许多画家笔下女子肖像的神秘感，而是平凡女子的模样——青春、健康、娇艳，同时又有些许的疏离与克制感，但不失优雅和端庄，反映了当时在威尼斯备受推崇的女性审美。

《花神》是提香的美人画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幅作品，看似描绘的是真人，但并不属于肖像画的范畴。这位威尼斯美人形象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理想化女性形象。这幅作品曾先后被欧洲多家美术馆收藏，直到1793年，乌菲齐美术馆以交换的方式从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换回了这件杰作。

提香自画像 1566年 （非本次展品）

入驻乌菲齐美术馆后，《花神》每天都会吸引大量观众，有人静静欣赏，也有很多人对其进行临摹。1824年，乌菲齐美术馆不得不规定，每天同时临摹此画的人不能超过4个，粉丝们经常要排上好几个月的队才能轮到。

与《花神》诞生于同一时期的《圣母升天》，是提香早年轰动威尼斯画坛的成名作。在这幅作品中，他也让神有了人性之美，他不再以敬畏的眼光去描绘圣母，而是带着男性视角来表现那个时代的审美。他一改以往对圣母形象的描绘方式，画中的圣母不再是哀伤、静止、完美的，她被提香塑造为一个富有活力和生机的女性，整个画面充满韵律和动势。

英国历史学家约翰·阿丁顿·西蒙兹曾这样评论：“提香的艺术世界里没有思想的拖累，也不存在精神与肉体的分离，只有意志在不羁地驰骋着。”

乔尔乔内《摩西的考验》 1502年至1503年 木板油画 乌菲齐美术馆藏 真迹正在东一美术馆展出

有血有肉有灵魂

1530年，提香被引荐给查理五世，并为其创作了一幅真人大小的等身肖像。据说，当时正忙于重整意大利的皇帝有些不耐烦，只付了1枚杜卡特金币就打发了提香。在热心的艺术赞助人费德里科·贡扎加的大力支持下，提香在两年后再次见到了查理五世。

在此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为这位皇帝画了不少画像，并凭借对色彩的表现力和高超的光影技法，成为其唯一指定的画家。查理五世曾封提香为伯爵和金马刺骑士，使其成为当时欧洲宫廷中最受欢迎的画家。登上人生巅峰后的提香为乌尔比诺公爵、教皇保罗三世、西班牙国王等欧洲最有权势的王公贵族画像。

此次展览中，就有一幅提香为查理五世所作的画像。查理五世的下巴很大，提香巧妙地用胡须掩饰了这一缺陷，并在神情、身姿、构图等细节上进行了精心处理。

除了超高的“美颜”技术，提香还擅长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绪状态。此次展出的《托马索·莫斯蒂肖像》也是提香的重要作品之一。画中人可能是一位主教，提香用精湛的技巧表现了他皮肤的质感以及服饰的质感。

正如提香的好友、作家彼得罗·阿雷蒂诺所说：提香画中的人物摆脱了15世纪肖像画那种静止不动的姿态，仿佛真有血肉一般。他不仅掌握了描摹的精髓，而且还深谙如何去传递画中人的情绪。他能运用光影，让人物融入意境的同时表达时光的流逝。

正是在提香的带动下，威尼斯的肖像画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彰显个人真实气质的私人肖像成了一股新潮流。

提香·韦切利奥《托马索·莫斯蒂肖像》 1520年 布面油画 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藏 真迹正在东一美术馆展出

将悲伤藏在画里

一生顺遂的提香生于威尼斯的黄金时代，年轻时就遇到了良师益友，天赋异禀加上不断创新让他成为当时最成功的画家，并影响了此后的西方绘画艺术。

然而，妻子的早逝、儿女的离去，尤其是女儿的早逝是提香内心难以愈合的伤痛，他将悲伤藏进了画里，留给后人探寻。

4年前，英国国家美术馆曾举办过一场提香作品大展，题目很耐人寻味：爱情、欲望、死亡。他的许多经典作品都有着明亮的色彩、看似欢快的场景和栩栩如生的人物，但在表现神话故事时，他往往会选取一些改变人物命运的关键瞬间，使画面呈现出巨大的戏剧张力，甚至暗喻悲伤的结局。

比如在《酒神巴库斯与阿里阿德涅》里，他描绘了酒神与阿里阿德涅一见钟情的时刻，也把他们天人永隔的结局留在了画里，那是最甜蜜的时刻，也是最悲伤的预言。

《酒神的狂欢》也是提香的代表作之一，在金闪闪的色调中，他一面表现狂欢，一面暗藏着悲剧的动机。他将酒神的两面性展露无遗——虽然充满活力，却无法逆转结局，尽管有注定的死亡，却依然有温暖的底色。

提香·韦切利奥《慈悲圣母》 1573年至1574年 布面油画 乌菲齐美术馆藏 真迹在东一美术馆展出

进入晚年后，提香的画风变得深沉而凝重，他常常将一幅画一改再改，画面中的笔触因为反复叠加变得粗重，色彩也更加复杂而细碎，这对后来的印象主义画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正在上海东一美术馆举行的展览中展出了提香的晚期作品《慈悲圣母》，他把自己、儿子、侄子的形象都融入这幅画中。

1576年，威尼斯暴发了一场大瘟疫。八十多岁的提香没有如年轻时那样幸免。

他人生的最后一幅画是为自己将来的安葬之地创作的《圣母怜子》。有学者认为，这幅画隐藏了提香的遗言，右侧人物是提香的化身，这位一生热爱美酒、享乐和财富的天才画家，像注视着自己的死亡一样，注视着死去的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