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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讲坛 | 董卿 : 从传统中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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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董卿 2017-08-29 06:15
摘要:我放不下这些怀着极诚恳、极真挚的心走进朗读亭的人。排队时间最长的是上海的观众,是来自我家乡的观众。


从丰富的文学世界里借一双翅膀
   

刚才几位老师的讲话,让我恍惚之间回到了《百家讲坛》的现场,获益匪浅。下面我更多地谈谈我心里对传统文化中诗与远方的感受。
   

我个人觉得诗不仅仅是我们说的流传千里的诗篇,还有诗意的生存;远方可能也不仅仅是指那很远的地方,还有心志高远的意境。
   

最近,人民出版社出了一本新书叫《习近平讲故事》。《解放日报》的动作真是快,今天我拿到手上的“解放书单”里就有这本书。我今天早上九点就到书展现场来了,受邀作为朗读者参加了这本新书的读者见面会,朗读了其中几个片段与大家分享。其实我昨晚就把这本书通读了一遍,今早朗读后,我的感受依然很深刻。我先读其中的一段与现场的朋友们分享:(深情朗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哈姆雷特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不到16岁就从北京来到了中国陕北的一个小村子当农民,在那里度过了7年青春时光。那个年代,我想方设法寻找莎士比亚的作品,读了《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第十二夜》《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等剧本。莎士比亚笔下跌宕起伏的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如泣如诉的情感,都深深吸引着我。年轻的我,在当年陕北贫瘠的黄土地上,不断思考着‘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最后我立下为祖国、为人民奉献自己的信念。我相信,每个读过莎士比亚作品的人,不仅能够感受到他卓越的才华,而且能够得到深刻的人生启迪。”


我读完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传统里的诗与远方”的例证。也许我们的脚步暂时不能离开那个偏僻贫瘠的土地,但是我们可以从辽阔的、深邃的、丰富的文学世界里借一双翅膀,在所有艰苦的遭遇中升华出诗意的感悟。(全场鼓掌)
   

德国19世纪浪漫诗人荷尔德林,他写过一首诗叫《人,诗意地栖居》,这首诗本身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但因后来海德格尔对其大量的阐述,使得“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成为很多人内心的一种向往。很少有人知道,荷尔德林在写这首诗的时候贫病交加,但他借着诗人的灵感、情怀、直觉预见到,随着社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工业时代的到来可能会使人们的生活发生变化,而到那个时候,我们需要从传统当中找到“回家的路”。
   

大概三天前,我刚刚结束第二季《中国民歌大会》的录制,其中有一位嘉宾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位美国西北大学的生物学博士。西北大学是美国排名前20的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在那里诞生过11位诺贝尔奖得主,特别是它的医学院,在全美更是名列前茅,而这位医学博士留校研究方向就是病毒学。
   

可就是这样一位从事着最先进的医学研究的青年学者,他的精神寄托是什么?中国民歌。他会唱中国各个民族的原生态民歌,《兰花花》《走西口》《五哥放羊》……让我非常意外。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渐渐的,我想明白了。因为他的父亲是四川绵阳人,到美国求学后留在了美国,我想,对这位生物学博士来讲,民歌就是父辈们唱的歌,是他可能都没回去过的家乡的文化基因,无论他走多远,一开口就能想起他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这样一种传统文化,让一个从事先进医学研究的人,在直面祖先声音时,找到了一种心灵的归属感。
   

所以,传统和现代从来就不是对立的,传统和现代是相互渗透、相互交融的,有时候甚至是相互观望的。


打动人心的,不是光环而是情怀


我想,今天我之所以能受邀来到现场,与《中国诗词大会》和《朗读者》有关联。作为《朗读者》这个节目的制作人,接下来我想说说这个节目与传统的关联。
   

朗读本身就是一种传统。毫无疑问,无论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吟诵,还是古希腊人在每年春种秋收时对酒神的赞颂,朗读自古就是传承文化、传播思想的一种手段。孟子曾说“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我想他说的这个“仁声”是指能够沟通人心、承载着丰富的人情、人文、人性的声音,是能触及天下人心之所同、人情之所系、人性之所在的,丰富而具有灵感的内在的意涵,它具有“鼓天下之动”的力量。
   

对我来说,在《朗读者》的节目里,“谁来读”“谁能够站上这个舞台”,即挑选朗读者是我的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做完第一季后,我有个判断:朗读者的气质里面必须有传统。
   

为什么这么说?
   

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到中央电视台视察,他提出,多设计一些融思想性、艺术性于一体的好节目,多办一些脍炙人口、寓教于乐的好栏目。《朗读者》就是在那个春天酝酿的。我一直觉得,《朗读者》应该是一个高而不冷的节目,“高”是我对文学的定义,“不冷”就是人的情怀。
   

那时很多人跟我说,你应该找那些最当红的明星来拉动你的收视,来推动你的宣传。有个导演跟我说:“董老师,这个人的粉丝量上千万,来这儿一定有收视率。”我说:“有没有收视率先不说,一个有上千万粉丝的人来到这儿,就算有收视率也不是我们的功劳;而如果一个没有粉丝的人,上过我们的舞台后能有上千万的粉丝,这才是我们的本事。”(全场鼓掌)
   

能够打动人心的,最终一定不是所谓的光环,而是情怀。独特的人生、饱满的情感、深邃的思想、质朴的品德、顽强的精神、高远的志向……无论人类如何发展,这些都是人性中最宝贵的部分,也是我们选择朗读者的标准。


他们的朗读因其人格魅力而充满力量


我有一个特别深刻的感受:《朗读者》这个舞台仿佛就是一块试金石,那些真正有人格魅力的人来到这儿之后就会折射出夺目的光彩,就像阳光穿过水晶一样耀眼。
   

比如说我们第一期节目中的许渊冲老先生。这个名字在我们选题的大黑板上几上几下。96岁,江西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翻译家。翻译什么呢?唐诗、宋词、毛泽东诗词、莎士比亚……请这样的一个人来上节目,老百姓爱看吗?说实话,我们犹豫了很久。
   

后来我说,咱别在这儿讨论了,派出导演团队去老先生家里拜访。几次访谈之后,导演告诉我,这是一个著作等身但依然单纯得像个孩子一样,率真、热情、坚定、有趣的老人。我说,就是他了!就这样,许渊冲成为我们第一期节目的一位重量级的嘉宾,他也为整个节目奠定了基调。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在节目现场,门一打开,一个鲐背之年的老先生迈着蹒跚的步履缓缓向我走来,脸上带着纯洁得像孩子一般的笑容。我当时就感动了。
   

许先生穿着一套米黄色的西装,系着一个格子围巾,导演告诉我,那是他唯一的一套重要场合的正装。他平时在家里,别说西装了,就只穿一件袖口已经磨出毛边的大浴袍,也不出门,对外界事物也不是很关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来到我们的现场,讲了很多事情,关于爱情,关于他的翻译事业,关于生命。
   

他讲他第一次翻译是在西南联大的时候,翻译了一首短诗,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同学。交给人家的时候才知道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50年后,当年他暗恋的梦中情人从台湾寄过来一封信。我问他:您觉得遗憾吗?许渊冲说:“错过也是人生的一种状态,也很美啊。”
   

2007年时,许渊冲被医生诊断为癌症,当时医生说他活不过七年。哪知道,他一出医院就把医生的话给忘了,该熬夜照样熬夜。七年以后不仅活得好好的,2014年还拿到了国际翻译界的最高奖项———“北极光”翻译大奖。当时他举着奖杯笑着说:“生命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全场鼓掌,笑)
   

那期节目播出后,老人家获得粉丝无数,好多年轻人在网上留言说,爱死这位“萌萌的”老先生了。
   

我们第一季选了很多这样的老人。其实这是做电视的媒体人特别忌讳的,因为他们总觉得,没有人爱看老人、爱听他们讲什么。但是我们第一季超过80岁的老人就有20多位,83岁的王蒙先生、90岁的潘际銮先生、80岁的樊锦诗先生、93岁的叶嘉莹先生、89岁的余光中先生、99岁的钱谷融先生……甚至在第9期节目的最后一段,集结了13位清华大学的老院士、老学者、老教授,年龄加在一起超过1200岁,为大家读了一段《告华北同胞书》。
   

我就在想,大家为什么爱看?因为在这些老人身上有一些很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有着很丰富的学养,但同时又有着很传统的美德;几乎所有的老人因为时代的关系都曾命运坎坷,但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抱怨和颓废,相反,他们都有通达的人生态度;他们都有卓越的专业成就,但没有一个人趾高气扬,相反都有着非常谦卑的处世哲学。我想,这一切都给我们带来启示和感动,他们的朗读也因其人格魅力而充满力量。


“生活里还可以有一顿饭是耳朵的饭”


《朗读者》的根本是传统,我们的文本以传统经典为主。《朗读者》有一句很简单的口号:“一个人,一段文”。因为文学的世界浩如烟海,我们读什么呢?就那么一段文。我总是说题材不限,一切打动人心的文字都可以在这里被朗读。
   

有一期节目中有86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作曲许镜清先生。他为《西游记》写下了100多首曲子,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许镜清有个特别大的愿望,想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一场音乐会。但他没有钱,这个梦他想了30年也没有做成,后来通过网络众筹,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了这场音乐会。整场音乐会他期待了30年,但那天他居然没敢坐在现场,他坐在人民大会堂的一个地下化妆间,躲在角落里。直到音乐会结束,工作人员把他从地下化妆间请出来。主持人问他想说什么,老先生憋了半天说:“我想哭。”
   

讲完了这些故事之后,许镜清朗读了巴金先生写于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的文章《灯》,献给所有帮助他完成梦想的观众。文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似乎走进了一个迷阵,永远找不到出口。但我始终挺起身子,向前迈步,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那一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长长的路。”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分辨这到底是巴金的话还是许镜清的话,亦或是电视机前千千万万观众的心里话。
   

后来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先生对我说,《朗读者》好像一个情感教育场,当嘉宾把自己的生命打开,朗读一位位作家的作品的时候,他同时也打开了鲁迅的生命、巴金的生命,众多作家的生命。
   

从老舍、巴金、冰心到路遥、史铁生、季羡林,从莎士比亚、海明威、小仲马到梭罗、高尔基、裴多菲等等,我们读了近百段的经典篇目。这些看似远离现实生活的文字,并没有使观众产生任何违和感。相反,几十年前甚至是一两百年前的文章中所赞美的善良、正直、勇敢、进取、奉献、尊重等人类最宝贵的品质,因为投射在了与之相关联的某一位朗读者的身上,焕发出了一种新的光芒,再一次击中我们的内心,给予我们慰藉和启示。
   

很多记者问我,第一季《朗读者》结束有什么遗憾?我说,我们有一个朗读亭,这个朗读亭走过了全国13个城市,摆放在了这13个城市共81个人文景点和地标建筑当中,有近三万名观众或热爱文字的读者走进朗读亭,留下了2400个小时的素材。这些素材,最后播出只有24分钟。有的人排9个小时的队伍就为了这3分钟。我内心有愧,我心心念念……我放不下这些怀着极诚恳、极真挚的心走进朗读亭的人。
   

排队时间最长的是上海的观众,是来自我家乡的观众。我们后来统计,东部沿海的经济发达地区,比如上海、杭州、南京、广州等地的观众参与度最高,是排队等候时间最长的。其实在这些经济发达城市,人们的时间是更加宝贵的,可是他们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排队、去朗读,这不得不说是一份诗意的坚持。也是这样的一份坚持,让我们的生命能够再一次得到最本真的展现,让我们能够暂且从现实的苟且当中摆脱出来,通过阅读、通过文章、通过倾诉,获取精神的自由和一份精神的愉悦。
   

我最后想和大家分享我手机里到现在还保留的一段短信,是作家毕飞宇发给我的。我其实对他很抱歉,因为那天录完节目是凌晨两点多,他没有任何抱怨。三四点钟我收到他的短信,他说:“我过去在欧洲读过、美国读过、印度读过,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朗读。让我们一起努力让中国人知道,生活里还可以有一顿饭是耳朵的饭。”他的这段话也让我想到巴金先生的一句话:“我们不只是靠吃米活着。”
   

所以,作为媒体人,我想如果我们能够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在传统当中感受到诗和远方,那我们一切的努力和坚持都是值得的。谢谢大家!(全场鼓掌)

文字编辑:龚丹韵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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