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去杭州湾畔感受大海的呼吸,已成我的习惯。
我来到柘林外。东西横亘的雍正石护塘将海湾一带分成塘内塘外,穿石护塘而过的竹港,又将曾经的滩涂分成西区东区。站在竹港边西望,则是化工城林立的厂区。虽然初春犹寒,区域内的湿地与港汊间,白鹭在沿江翻飞。东望至金汇港左右,则是海湾旅游区,洁白的三叶风车,高俊的龙腾阁。蜿蜒而东的海堤像一根风筝引线,连着乘风欲飞的碧海金沙。
曾几何时,金汇港、竹港间的海涂,是我们少年的乐园。辽阔的海滩,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和秧草地。我们在退潮的沙滩上,捡拾黄泥螺,挖蛏子、蚬子;夜晚,夏雨淹没滩涂,我们提着马灯抢拾螃蜞。我们用泥沙将梦想垒成城堡、小矮人,尽管我们知道,潮水终将它们一一抹去,可依然乐此不疲。大片的盐田里,结晶盐反射出无数个太阳。盐民的弓背,将雪白的吴盐,垒成白色的金字塔。我们学着盐民,用苦卤治疗手脚的伤口。那伤口经过盐渍怎么就愈合了呢?我们瞭望海平线上似动非动的白帆,可我们稍不留神,它们就不见了。它们去了哪里呢?几十年了,这一切就像那白帆,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不觉流连至金汇港的入海口。潮水已退枯,阳光将沙滩铺成闪闪的锦鳞。不怕寒冷的浪漫情侣逡巡着朝向水边走去。他们莫非在找曾经的城堡和小矮人吗?正迟疑间,忽闻激流喧豗。循声看去,金汇港正开闸泄流。那乳黄的水流铆足了劲,沿着港漕冲刺奔突。澎湃汹涌的水声,吸引来无数游人。水声淹没了人声,可掩盖不住人们激动的表情。多少年了,看金汇港泄水还是第二回。第一回是在四十一年前,金汇港疏浚后。望着滚滚江水,我的思绪随之奔涌。
那曾称作“金汇塘”的人工河,蜿蜒曲折在五百年的时间长河中。曾清晰地记得,当年奉贤少泄水的大河。夏秋间遇风潮暴雨来临,江河肿胀得像患血吸虫病人的肚皮。黄水溢出堤岸,漫入房屋。淹没的庄稼,只剩枝叶。蛇、老鼠、蜈蚣都爬到树上。不更事的我们趴在桌子上、门板上,饶有兴趣地看江豚溯流而上,看鲫鱼、鲤鱼在门口进出。全然没注意父母脸上的殷忧,甚至快乐地涉过堰屺去上学。只是到了冬天,稀粥能照出人影,饭中掺杂了更多的山芋、豆类,才懂得那是大水过后歉收所致。每年一到雨季,农民们看着郁郁葱葱的庄稼,企盼着老天开恩,不要发大水。但少年的我们照样快乐,因为头上罩着父母的蓝天。
1978年,几万奉贤儿女冒着风霜雨雪,奋战在开浚金汇港的工地。当年为发大水而欢乐的我们,也融进了这一行列,为父辈分忧,为时代出力。没大型机械,但有老黄牛般坚韧的肩膀,有挑战大自然,改变面貌的决心。工地上人山人海,豪情驱散了冬云,汗水融化了冰霜。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奋战,一条二十多公里长、近百米宽的金汇港,硬生生地拉直、开通,携手黄浦江,联通杭州湾。从此,父老乡亲的脸上,再也不见发大水时的殷忧表情。金汇港成了奉贤的母亲河。开闸那天,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我深受感染,曾情不自禁地写了一首歌《金汇港流过的地方》。
与金汇港相关的大河流过的地方,真的发生了巨变。一代代人,为改变奉贤的闭塞、落后,奋斗不息。特别是最近五年里,它融入长三角发展经济圈。金汇港东岸已属临港发展新片区,西岸则是上海五大新城之一的奉贤新城。以美丽健康为核心的“东方美谷”,成了奉贤新城的名片。镶嵌在奉贤新城的金海湖,碧波千顷;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现代博物馆等,似点缀在金汇港畔夏夜的星。青溪古镇、吴房新农村,引领着都市乡村的新格局。春天,船行在金汇港上,梨花白,桃花红,金灿灿的油菜花,簇拥两岸。顺着水路远眺,则是“十字水街,田字绿廊”,有一百座大小不等的公园,星散在奉贤大地上。绿树掩隐,白墙黛瓦。春来蛙声一片,秋去稻花飘香。当年开浚金汇港的人,都步入了晚年。他们徜徉在河岸边,回想、述说着当年的故事。
辛丑年的春天来得早,柳枝已爆芽,向阳处,蒲公英花开正盛。金汇港水,奔涌着扑向大海……
题图:大治河与金汇港交汇处,图中左侧河流为大治河,右侧河流为金汇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