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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四夜长江上“漂”回上海,钱谷融提议“把我的讲课费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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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春满 2021-02-15 08:01
摘要:他想在三峡工程完工之前,再赏三峡的壮丽景观,因此非常想乘船回上海。我们决定一路“漂”回上海……

2000年时我在一家出版社做小编,编辑室的图书方向是海外华文文学,我也恰巧做过新加坡作家尤今女士图书出版的责任编辑,因而,2000年海外华文文学研讨会在重庆师院(2003年已更名为重庆师范大学)召开时,我作为图书编辑,应邀参会。而这个大会的另一个议程是重庆师院“尤今研究中心”的成立,而钱谷融先生则是受邀为研究中心揭幕的主宾。另外,他还有受西南师范大学(2005年并入西南大学)之邀授课的行程。

钱谷融先生和尤今女士应该相识已久。早在1993年的《当代作家评论》上,钱先生就写过介绍尤今的文字《纯真的爱心 清新的文字——尤今其人其作》。此前我只从书本上知道钱谷融先生以及他大名鼎鼎的“文学是人学的”的观点,而未曾谋面过。并不知道他也与会,因此我们各自从上海飞赴重庆与会。只是因为都来自上海,主办方已自行把我和同一座城市来的钱虹女士分配在大学招待所的同一个房间。钱虹当时是华师大的讲师,正是钱先生的学生。除了受邀参会,她也身负照顾钱先生的责任。毕竟,那时钱先生已经是80岁高龄。

正因和钱虹共处一室,很多活动同进同出,才有了认识钱谷融先生的机会。但因为研讨会行程紧凑和错落,和先生更多的交集是在吃饭和晚间休闲活动时。重庆之行中,有一天主办方安排参会人员参观大足石刻。钱先生年事已高,走上爬下时,我主动和钱虹女士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

最难忘的是和钱先生一起从重庆乘船一路漂回上海的长江行。


图片来源:新华社

钱先生抗战时期曾在重庆读过书,对重庆有着极深厚的感情和回忆,再加上他想在三峡工程完工之前,再赏三峡的壮丽景观,因此非常想乘船回上海。钱虹女士告知我先生的意思后,和我商量要不要一起乘船回上海。简直求之不得!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按照三峡的地形地貌,长江从重庆到宜昌,一路奇峰峻岭,美轮美奂。而一过宜昌,则波平江阔,风景比较寻常。大部分游客为了节省时间,游完三峡,大都选择在宜昌上岸,改搭别的交通工具。但想着钱先生的心愿和兴致,加上毕竟弃船登岸换交通工具,对一个80岁老人来说殊为不易,因此,我们决定一路“漂”回上海。

整个行程五天四夜,可说是我经历过的最长单向旅程。当年从新疆到上海读书,也不过76个小时的火车,何况除了在一些景区坐过一些小船外,我还是第一次走真正的水路。又有从未领略过的三峡风光,因此,即使长路漫漫,我也仍是很兴奋。

正是一路顺江而下,我才真正见识了钱先生的人格魅力和大家风范。

钱先生健谈,风趣,兴致勃勃,对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全无文人学者的半点酸腐,更无老人的昏昧不明。他每过一处景点,鬼城,奉节,白帝城,神女峰,激动和兴奋之情完全不亚于我。尤其当船到重庆朝天门码头长江、嘉陵江交汇处,江水变得一清一浊时,钱先生很是激动地指给我,看,浊的是长江,清透的是嘉陵江,跟当年一模一样!以前地理课上学过的知识点,经先生指点,如此生动地呈现在眼前,真是奇妙的聚汇。而于先生自己,应该还感受着几十年时光的穿越感吧。


钱谷融漫画像  罗雪村作  来源:解放日报朝花版

随着摇摇摆摆的行船,先生声音洪亮地讲述抗战时期他和那个时代其他的知识分子和学子,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抵达重庆读书的光景。那些细节,如今在网络上已经唾手可得,故不赘述。

白天大部分时间,钱先生都喜欢坐在船尾甲板的沙发上,尽情地饱览两岸的水光山色。记得到夔门的时候,好多游客纷纷来到甲板上,嚷嚷着说,看,夔门还在。确实,石壁上两个斗大的白字“夔门”那时还亭立在水面之上。先生激动地说,以后会淹没了!在发现钱虹女士当时并不在甲板上时,他又急切地说:“快去喊钱虹出来看,以后要看不到夔门了!”我当即匆匆去舱里寻了钱虹出来。

有时看腻了江景,不免和先生闲聊。钱先生在知道我从复旦毕业后,颇讲了些复旦的掌故,还饶有兴致地问我谁是我的指导老师。我惭愧地告诉钱先生,本科毕业后我就离开学校进了出版社,并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所以也没有指导老师。钱先生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困窘,哈哈大笑道,读不读研究生根本不是问题,他自己就做了三十八年的讲师,一样也是没问题。确实,因为之前很长年代的特殊际遇,钱先生做了三十八年讲师,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超长讲师经历,却根本无损钱先生的才华和人格。

在回程中,钱先生力邀我和钱虹和他一起用餐,还坚决要自己埋单。他特地关照钱虹,他此行的讲课费可以全部拿出来吃饭。先生一看就是个吃饭讲究的人,每次吃饭点菜时,他必要强调,别客气,要点喜欢吃的,要吃好吃的。我心很是不安,毕竟钱虹既是他的学生,又是他的同事,而我只和钱先生有三天开会之谊,公然这么蹭吃喝,总是有点说不过去。我惴惴地告诉先生,我的餐费,其实出版社可以报销的。钱先生哈哈一笑说,不必,我们一路行来,就一路吃,“把讲课费吃掉刚好”。

船上的伙食,早餐有粥有饼尚好,但午餐和晚餐的米饭却太硬,先生吃不惯,就选择不吃米饭,嘱咐我们给他点瓶啤酒替代,然后搭配各种菜肴,算是一餐。我们担心他吃不好,这么多天的行程会吃不消,他却笑眯眯地说,啤酒就是粮食做的,没问题。就这样,我们一路由钱先生埋单,好吃好喝地漂回了上海。

船行江上,钱先生依然每天着装得体,毫不马虎,怎么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老头,那状态完全会让你忘了他是一个年过八十的人。遗憾的只是,当时只顾奔会,完全不知道回程会有这样的机缘,同行的三人竟然没有一人带着相机,居然没有一张和钱先生的江上合照留念。

五天四夜的行程,匆匆而过,以为和钱先生的缘分就这么多了。哪想到,翌年我就离开上海来到了新加坡。因为以前出版书籍的关系,我和尤今女士保持了联络。2004年11月,在我要回国探望父母时,忽然接到尤今女士电话,她说上海的钱谷融先生新出版了一本书信集,问我是否可帮她带回新加坡。

原来,钱先生的书信集里收录和尤今女士的通信若干封,因此他要送一本给尤今留念。我当即应允,回到上海后,去钱先生华师大的家里拜访,拿到那本书信集《闲斋书简》。那是时隔四年之后再次见到钱先生,先生依然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一眼就认出了我。

悠悠长江水东流,蓦然回首,长江之行竟已过去了这么久。我的老师、复旦大学的严峰教授在惊悉钱先生仙去的消息后,曾在他的微博上写道:历史风云变幻,钱先生关于文学是人学的理论光辉恒久闪耀。

的确如此。我想钱先生自身作为一道人的风景,其在人间的影响应是“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

题图为资料照片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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