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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哑女因家暴离家出走,从湘西流落上海,26年后踏上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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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黄尖尖 2021-02-09 06:31
摘要:1995年,20岁的石三姐因遭遇丈夫家暴而离家出走,她坐上的第一班火车,终点站是上海。

与失散26年的妹妹相见前,石成真钻进咖啡馆旁边的卫生间,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个手语,猜想着自己如果和不识字的聋哑妹妹一样流落他乡,该如何求助。

这样的“实验”,社会组织“流浪者新生活”的义工们也做过。2021年春节前夕,在先后帮助两名聋哑流浪人寻回亲人以后,这些年轻人开始思考:如果不能说话、不能说出准确地名,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石三姐用哥哥的手机与亲人视频通话。



沉默的流浪者


2月3日早上10时,在浦东新区金桥的一家咖啡馆最里头的一个座位上,石成真、石成生、石成贺并排而坐,他们向服务员要了杯白开水,缓解内心的忐忑。前一天,他们一晚没睡,连夜从老家湘西保靖县驱车20多个小时到达上海。此时,他们即将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但她还能认得出他们吗?

咖啡馆的门开了,义工陪着石三姐走进来。“让妹妹坐中间吧。”石成真主动提出,于是石三姐坐到了大哥、二哥和四哥中间。义工中会手语的摄影师魏巍帮忙翻译,兄妹谈起了分别后这些年里彼此的经历。

义工和石三姐的家人商量回家的事情。

1995年,石三姐因遭遇丈夫家暴而离家出走。20岁的她在离家最近的火车站,坐上第一班火车,车的终点站是上海。此后,她度过26年在上海漂泊的日子。

她无法表达,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些音节。没有身份证,不识字,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家在何处。她捡过破烂,当过清洁工,在流浪中遇到了同为听障人士的男友小胡,此后两人相依为命。这些年,热心帮助她的义工给她取了个名字“小花”。

就在一个月前,“流浪者新生活”帮助另一名流浪者“小胖”找到了家人。和小花一样,他也不会说话。对家乡唯一的印象,是家门口成片的小麦、道路两旁的白桦树、母亲常做的手擀面,以及一个印着“川”字的酒瓶。

小胖多年来露宿在火车站附近的广场,可他从没听到过站前秣陵路上汽车的鸣笛、旅客拖动拉杆箱的声音。义工金建回想起这些年与小胖的交往时说,“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或许就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家住何处、又是怎么来到了上海”。

小胖本名叫彭国祥,在石三姐来到上海的三年前,16岁的他稀里糊涂被人带到上海。当时他在往市集买菜的路上,被一个会手语的中年男人拉走,坐了10个小时的汽车,又坐了40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上海。

没有身份证、没有名字、没有家乡,流浪的这些年,他们大多数时候只能靠捡破烂为生。又因为既是听障又是文盲,他们难以求得帮助。为了帮助他们寻亲,义工们经历了一场像侦探一样抽丝剥茧的破案过程。


头巾、瀑布、鱼肚


今年1月15日,义工天天建了一个名为“帮助小花回家”的微信群,开始为小花寻亲。

小花家住山区,多雨,少晴,冬天不下雪。在她的记忆中,家门口可以看到两条瀑布,前面还有河流。这是第一次碰头时小花提供的全部信息。“我们先收集她对老家的环境印象,再根据环境来推断产物。”

义工找来各种水果图片让她辨认,小花排除了所有热带水果。她提到小时候会帮家里采药材,义工给她看各种中药图片,把她认出的几十种中药发给老中医看,划出中药的产地。根据这两条线索,范围基本确定在云贵川湘地区。

义工天天在微信群里发布了小花提供的线索:老家人都缠着黑色头巾。

服饰是一个关键信息。在小花的老家,妈妈和老一辈的妇女都是穿裤子,缠黑色头巾。“小花是少数民族!”这让义工们看到了希望。

然而缠头巾的少数民族有很多,各地的头巾和包裹方式都有所差别。根据小花的描述,一位卖苗族服饰的朋友提供了线索:“应该不是云南的纳西族,而是湖南的苗族。”

范围缩小到湖南地区后,义工开始寻找当地能看到瀑布的风景照。“湘西花垣县有一个十八洞村,位于武陵山腹地,当地有山峦和梯田,是苗族生活的地区,服饰也与小花描述的很像。”然而当义工们搜遍了花垣县所有有瀑布的苗寨景观图片,小花都一一否定了。“破案”陷入僵局。

在义工魏巍的翻译下,石三姐讲述了自己在上海漂泊的生活。

转折点来自“鱼肚子”。小花回忆,老家吃鱼有两种特殊的做法,一种是不刮鱼鳞、不破肚,直接下锅煎鱼;一种是在鱼肚子里塞米煮。有花垣县的朋友告诉天天,“这两种吃法可能出自花垣县隔壁的保靖县。”

义工在网站上输入保靖县,搜到了当地一座吕洞山。这座山很特别,在山峰上还有一个小山峰,上面有两个洞,瀑布从洞里倾泻而出。小花一看这张照片,连连点头。那是1月31日,离搜索开始已经过了半个月。

义工们马上搜索吕洞山周边的村寨,并查到村干部的电话,当天晚上就联系到了小花的哥哥石成真。经过视频通话后,石成真确认,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天涯沦落人


2月2日,小花的三个哥哥租了一台车从老家出发,他们一夜没睡,次日早上就到达上海。

小花做回了石三姐。因为她是家中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找回亲人后,石三姐的故事也慢慢被揭开。

石三姐18岁那年远嫁到长沙附近一个村,当时石成真和石成生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妹妹,无奈父母已经收了聘礼。她自小不会讲话,当时又没有电话,自出嫁以后,石成真就再也没有见过妹妹了。

后来据石三姐描述,她在那户人家里一直遭到家暴,于是离家出走。此后,虽然老家人一直在登报寻找石三姐,但始终无果。

石三姐刚到上海时,由于没有身份证,只能靠捡垃圾为生。在这个过程中,她认识了同为聋哑人的男友小胡以及小胖彭国祥。

20多年来,石三姐和小胡为伴,小胡在餐厅打工,石三姐也找到了清洁工的工作。两人在金桥附近租了房子,生活慢慢好转起来。

石三姐打开行李箱,把原本与小胡混在一起的衣服分开。

为了帮助石三姐和小胡一起回家,义工帮忙联系了老家保靖县吕洞山镇,商量返乡的事情。但由于疫情原因,当地拒绝让身份不明的小胡跟着石三姐一起回家。

刚开始,石三姐一直坚持“要走一起走”。后来,小胡把她拉到一边,比划了几个手语。义工魏巍告诉记者,他说的原话是:“你先回家跟亲人相聚,办好身份证,我在上海等你回来。”

分别前,石三姐与小胡不舍拥抱。

吃过午饭后便启程回家了,石三姐和小胡在地下车库把原本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打开,将两人混在一起的衣服分开。石三姐留下了许多行李没有带走,她说自己还会回来。

“要帮小胡寻亲很难。”义工金建说:“此前我们已经帮助他在失踪人口库里做过DNA比对,没有找到任何吻合的数据,有可能是因为他失踪年份早,他的家人已经放弃寻找他了。”

小胡家住在平原地区,没有地标,也不是少数民族,他只记得老家有水牛,冬天湖面会结冰,老家人吃米不吃面。义工们得到的线索极为有限,甚至连“胡”这个姓,也不能确定。

在仅有的记忆里,他是小时候调皮,偷了爸爸的钱后躲起来,藏身在一辆大巴车里睡了一夜。后来天亮了,车开走了,一直开到了上海。


拼凑记忆碎片


车开动了,小胡与石三姐告别。

2月4日,湘西保靖县吕洞山镇,石三姐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在视频里,她告诉记者自己哭了好几回,不停地与大家拥抱。家人为她准备了好多菜,而她也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老家的房子早已变了样,造了三层楼。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她依然能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峦,以及那座让她找到回家路的吕洞山山峰。

不知是否巧合,让彭国祥找到家的关键线索,同样来自一座山。

当搜集信息一度进入死胡同的时候,小胖给金建发了一座雪山的照片。那座雪山叫鸡峰山,位于陇南市成县。小胖说,他小时候去过那里,早上9时出门去鸡峰山玩,下午3时才回到家里,从他家步行到鸡峰山大约要3小时。

就这样,义工们划定了小胖家的范围,并以鸡峰山为圆心,查找半径3小时步行范围内的城镇。而从先前查阅的《1992年甘肃交通年鉴》和《1992年上海铁路列车时刻表》中,义工们查到当年有列车从西宁出发,于晚间过甘肃海石湾、河口南和兰州,再在次日下午抵达上海,这可能就是小胖当年离开家乡的路线。

于是,义工们向上海市救助站将寻人信息传到鸡峰镇,当地的村民认出了小胖,由此确定了他的故乡就在甘肃省陇南市成县鸡峰镇长沟村。

从彭国祥到石三姐,寻亲小组开始摸出了“门路”。“第一步是搜集线索,从衣食住行、家庭地理和民俗入手,这是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宁可多聊几次,也不能漏掉任何记忆中细微的碎片。”金建说。

第二步是进行信息核实,有些信息经过多年沉淀后,可能是模糊和错误的,要经过反复比对。第三步则是链接资源,当比较明确的信息出现后,链接当地政府、警方以及公益机构的资源,帮他们找到回家路。

而这个过程中,需要很多人的帮忙和努力。懂手语的义工魏巍一直担任与听障人士交流的翻译,平时喜欢自驾的义工刘帅了解各个地方的民俗……每个人来自不同的行业,在不同的领域发挥作用。“寻亲群”里每天到了深夜仍在跳动,义工们随时往里面丢线索。

临别前,石三姐的家人与义工们合影。

离开上海之前,石三姐抱了抱几个帮她寻亲的义工,红了眼睛。她是幸运的,在上海还有许多和她一样遭遇的人群,仍在无声中等待着与家人团聚的那天。

栏目主编:周楠
图片摄影:黄尖尖
视频采制:黄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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