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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台湾作家廖信忠:这些莞尔一笑的文章,未来可能成为理解时代另个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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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洪俊杰 2020-12-18 06:01
摘要:廖信忠说,现在他依然是一个人。如果有女粉丝给他私信,就会回对方三颗爱心。

专访廖信忠是在武康路安福路口的马里昂巴咖啡馆,据说这里是上海文青的圣地。屋内处处显示法式左岸的调调,报纸糊的天花板,岁月泛黄它的边角。犹如万花筒般的地面瓷砖,盯久了,好像要把人吸入其中。

穿深蓝色牛仔衣裤,脚踩鬼冢虎跑鞋,戴副黑框眼镜,瘦高个的廖信忠简单客套几句后,坐到我对面。

“我们很多人读过你写的《我们台湾这些年》。”我试着跟他拉近距离。

他似乎并不引以为荣:“这么说好像我这些年什么都没干。”

“那你想过那篇《上海一日游野鸡团》会刷屏吗?”我接着问。

“有想过吧……但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

与他洋洋洒洒的文章不同,43岁的廖信忠话不多,声音很轻,加之咖啡馆背景音乐及邻座红衣红裤红鞋大叔的电话声,有时我需要身子前仰才能听清。但他又有高配合度,愿意满足我们摄影记者的种种要求。

“感觉你的生活比较无趣。”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冒出一句。

“你可以在文中这么写。但最好加一句,有趣全在文章中。”

码字者

很多人再度关注廖信忠,是因为10月10日那篇发在他公众号上的《我参加上海一日游野鸡团,套路太好玩了!!》

“只是当一个选题做而已,尝试解答自己多年的疑惑。”廖信忠说之前已经了解野鸡团有哪些套路,但还是想通过亲身经历,让文章写得“好玩”一点。

他说,写的时候很开心,3天就写完了,但他习惯“晾”一天后再发布,以便让自己冷静一下。自媒体写作与写书不一样,更讲求文章结构与节奏,一两百字就要丢出一个包袱,“这篇的后台点击量有60多万,不算太高啦”。

“内容要照实记录,不能造假。”除此之外,廖信忠并不太关心这篇文章的后续影响,也不认为它改变了自己生活,只是笑称自己去外地要低调点了,因为全国旅行团都会盯着他。

从2016年初开公号只想赶个流行,到如今看到别人出爆款就会焦虑,成为自媒体人的廖信忠花了很长时间找到一种“平衡”——讨论一些细致、现实点的问题,“大家喜欢,我也喜欢,还有广告收入及增长的粉丝量,特别俗气”。

《在东北,即使开咖啡店,也逃不过晒白菜传统》《延吉的市场里,处处是强烈文化冲击》《南京西路商场厕所品鉴指南》《轻轨穿楼算什么!重庆市中心大楼地下室藏着千年古墓》《义乌,一座来了就走不出去的商业圣城》《台湾朋克邪教》……廖信忠的公号,用一种不加雕琢甚至有点粗糙的文字、“嘲唧唧”“蛮扎劲”的调调,以及一种平视却带猎奇性质的视角,写成另类版的“走遍中国”。

廖信忠解释,自己只是信息的“搬运工”。中国大陆面积与欧洲大陆差不多,不同地方风俗与习惯很不一样。一些当地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外人看来就那么不可思议。“很多选题需要外力来发掘。”于是,这个台湾口音的中年男人就在全国到处跑,过去钟爱自带流量的重庆和东北,现在攒了40多个选题。

“这些地域类选题是不是你与当地的合作?”廖信忠予以否认,目前这类选题没有商业合作,但会不定期推出一些硬广。“我毕竟靠写公众号赚钱。”他眯着眼睛,有点狡黠。

作为靠公号为生的自由职业者,他承认写作的状态很痛苦。跟大部分码字人一样,写100多个字,会去玩会儿手机,然后再回来憋字,再去玩会儿手机。即便说得随意,但感觉得出,廖信忠对他的网文还是有要求——“希望这些文章与视频能成为一种文本,成为大家了解现实中国的有效途径。”他说下一个“探秘”的地点,会选在云南。

“我把写作当成手艺,想保持个人风格。”廖信忠否认会做公号矩阵,也不想组成写作团队,用他的话说,“不想开工厂。”

观察者

这些年很少在网上看到廖信忠的信息。他的解释是,除了厌倦一遍遍回答相似的问题,以及与媒体、官方保持距离外,还有就是采访地点的因素。“我这次肯答应,就因为不用去很远的地方。”在他看来,从徐汇区安福路到静安区威海路距离就很远,既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坐地铁还要换乘。

即便在上海生活了13年,廖信忠生活范围依然很小,大致以家为中心,方圆几公里内。他对上海城区的概念是以延安路高架为界的,如果房子租在高架北侧,就基本不去南侧,反之亦然,“每次走到高架下宽阔的车道,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和他在台北的生活一样,住在“台北最美最富有”的士林区天母,日常生活几乎不会去别的区,更不用提离开台北。

但廖信忠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上海。比如,他租过高楼公寓,也租过花园洋房,还租过弄堂房子。

“每次搬家都想死,后来就把搬家当成一个选题。”于是,这些未必太愉悦的经历成了网文中的鲜活素材——“租房要怎么找靠谱的中介店?除了决不要相信网上图片外,一般来说,店里面几个老头老太在抖脚打麻将,瓜子壳丢得满地都是,看起来很堕落、人生没有未来那种中介,会比每个人都很努力在打电话,每天早上都大合唱我要飞得更高,人人穿着西装精神抖擞,正能量满满的店更靠谱 。”

目前廖信忠租住在安福路附近的老洋房中,70平方米的两层复三层,据说房东是位50岁左右精致的上海男人,“房东佛心,给我每月8500元的价格”。据说,其实这套房的月租市价在1.5万元左右。

他否认了是因为“名人效应”,只是说彼此比较投缘,他也愿意为这套老洋房做点装修。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廖信忠还是在朋友圈中屏蔽了房东。在魔都生活这么久,他懂得以上海人的方式来拿捏分寸。

听得出,他目前对这个住处比较满意,白天像个网红景点,傍晚5点游客逐步散去,晚上6、7点后安静得就像村子一样。“平时在家里写‘作业’(公号文章),中间出去买个面包,然后继续写,或者在屋中看看书、弹弹琴、玩游戏……”

除去外地积累素材,他说自己日常生活很无聊。有媒体跟拍他的一天,结果发现从早到晚就宅在屋中。“他们实在受不了了,问我能不能出去走一走?”说到这里,廖信忠晃了晃脑袋,乐了。

参与者

“现在一个人的日子还挺舒服,能过得下去。”廖信忠回忆在上海手头最窘迫的日子,只剩下买张回台北的机票钱,还是那种要在香港转机的低价票,所幸不久后稿费到账,能继续度日。

他承认现在还有些经济压力,“除了几本书固定版税外,不写东西就没有收入,但一写就可以过得好”。他喜欢这样的状态——如果手上一点没钱,别人让你做什么都要答应;但太有钱了,就会什么事情都不愿干。“现在既有压力,但也能让自己来选择。”

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让廖信忠在写作之余能以“捡老物件”的方式参与城市的变迁。前几年,上海市中心不少老弄堂、老洋房动拆迁,即便是最不起眼的桌椅板凳,也成了他的心头好。

他在某次演讲中提到,“一开始就光凭好不好看,后来专门买书去研究老家具的设计,还跟家具商打过几次交道。所以有时候就是走过路过瞄一眼,就可以估出东西值不值得搬回去收藏和修复。”

多年前,廖信忠捡到一个精美的雕花边桌,上面有很多油渍,被人拿去当灶台来用。“我拿去问古董商说能不能修,他们说无药可救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所以把它拿回去,刷一刷当花架用,其实也很好看。”

廖信忠甚至自觉有了代入感,“看着这些老物件,有时我在想,这些东西之前是什么人用过,有多少人用过?东西上面有什么故事?然后就脑补很多故事。”

由此可见,说他只是一个观察者,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他既不打算只和台湾人抱团,也没把自己当作是个外来人,而是以一种很有烟火气的方式,在和上海这座目前栖息的城市共同亲历变迁,进而体现在他的公号文章上。

“上海是全国治理环境最好的地方。”廖信忠不吝啬对上海的赞美。他以共享单车为例:有人会定期清理,不像有些城市没人管、随便堆。“在上海生活上的不习惯,暂时还想不到。”

跟大部分直男一样,他认准一家店,就会一直吃下去。最近他常爱去建国西路一带吃饭,喜欢吃酱鸭、红烧肉与鳝丝。

下一站

2007年10月,30岁的廖信忠因为爱情冲动来到上海,可惜缘分未到一场空。2008年,金融危机他又被裁员。不甘心灰头土脸回台湾的他,在天涯论坛上写起台湾普通人的故事。2009年,他的第一本书《我们台湾这些年》在大陆出版,随即成为当年畅销书。“这本书赶上好时代。”当时马英九在台上,两岸交流迎来好时期。

“如果那时候选择回台湾,现在就应该是中年危机、家庭失和、儿女青春期。”他说,听父母的安排什么都会有,但就是无聊。和这边家长一样,父母也要他考公务员,热心给他介绍对象。廖信忠说,现在他依然是一个人。如果有女粉丝给他私信,就会回对方三颗爱心。

“你会跟朋友聊两岸政治、台湾政局吗?”我忍不住问。他说,如果是投缘的朋友,大家不太会聊这类话题,“聊这个会聊不下去。我们也解决不了什么。”比起他出书的2009年,现在了解彼此的渠道多了许多,但往往又陷入信息茧房中,只愿看自己想看的那部分。

对于未来选择,廖信忠说可能去美国看看。因为没有过海外留学经验,想去感受另外一种世界观。“当然,有可能过了几年,我又滚回上海。”

听得出,故乡与乡愁在廖信忠身上已经被稀释得很淡了,自己的家乡台湾,俨然已降为选题的一个方向。由于疫情缘故,他上半年待在台湾,“台湾没什么变化,半年绕了台湾三圈,实在没地方玩了。”他说自己与家乡已经有了“隔阂”,周边人聊的台湾明星、当地轶事,他都不知道,因此选择回上海隔离14天。当然,这段经历也成了他公号中的文章。

曾经有出版机构联系他,希望将公号文章结集成书出版。“写书的话,行文方式、叙述逻辑都要重新改变。”廖信忠显然并不热衷于此,“网上文章主观性太强,要带一点情绪。”在他看来,现在读者好像都不太爱看“客观”,“如果保持客观,那两边人都会骂你。”

“还有,就是写公号的诱惑太大。”廖信忠甚至直言更想“赚快钱”。对于当年那些畅销书,他希望当作文本留着,留下一段历史记忆。虽然自称已经不会写书,但他在交流中还是隐约透出“书生情怀”——这些现在读起来让人莞尔一笑的文章,若干年后能成为理解这个时代的另一个维度。当然,大前提是要能衣食足、仓廪实。

两个小时后,我们的聊天结束。隔壁红衣红裤红鞋大叔依然在谈他的大生意。

“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下午写作时间。”

“没关系。跟人聊天也是一种体验。”

我心头一紧,不知道在他键盘下,这次有背景音的聊天会写成什么样。

图片摄影:董天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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