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太参与集资，对方说年利息30%，个么她把这辈子存的100多万都投了进去，结果钞票全被骗走了，后来老太被车撞了，连二次手术取钢钉的钱都没有。吾讲侬要去报警，让公安追回赃款和损失，但是伊执意不去报警，这是为啥？”

说到这里，律师顾崟涛故意停顿了一下，台下的老人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儿，转头望向他，他放慢语速，“因为，老太的儿子，就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民警……”听到这里，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甚至直接开问：“啊？伊为撒个能？”

成功吸引大家的注意后，顾崟涛娓娓道来，揭开了老年人被骗的三大原因：老年人有钱，老年人信息不对称，老年人跟家庭疏于沟通。叔叔阿姨仔细听他分析，有共鸣处频频点头，散场后还拉住他不让走，要给小顾律师讲身边的类似事件，有人被骗了几百块钱，觉得孩子忙，也怕被责怪，不敢说出来，就自认倒霉，请他出主意。

顾崟涛是上海市中天信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2018年他发起成立了“萃群法律讲师团”，该名源于曹植的《铜雀台赋》“欣群才之来萃兮”，有群英荟萃之意。这支公益法律宣讲团聚集了一群青年律师，他们希望通过基层普法宣讲，提升社会的法治氛围。

初创时的萃群法律讲师团合影，第一排左二为顾崟涛。（采访对象供图）

“中老年人防骗知识”的讲座，顾崟涛已经进行了几十场，很多社区老伯伯、老阿姨们只能听懂上海话，他们就全程用上海话普法。上面这个“开门案例”，是他自己在做信访接待时接触到的。“这个案例落差足够大，可以让我在三分钟内，牢牢抓住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和眼睛，最难得的是，在一个小时里，跟着我的讲述，观众的心情会像过山车一样，既会大笑，也有落泪，更有思考。”

现在已经行云流水的普法工作，其实，并不是一直这么顺利。刚开始，本着法律人的严谨和专业，为了给社区居民系统普法，律师们打算从“自然人”这个法律概念开始讲。“没想到开讲才几分钟，台下的阿姨爷叔就扎堆‘噶三胡’，声音还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我的声音，我心里一咯噔，知道这个场子救不回来了。”顾崟涛说。

几次失败后，顾崟涛开始琢磨，“法言法语”只有“专业性”，没平衡好“亲和性”，既然直接释法不管用，那基层普法是不是应该选择更接地气的主题？防骗虽然不是非常典型的法律类课程，但它更家常，也许能成为一块敲门砖。

顾崟涛个头高挑，平时穿修身西装，帅气而精干，而法学科班出身的他，换上长袍，还是一位专业相声演员，师从南派相声大师吕少明先生。所以他想着，为了让大家乐意听，讲述时还可以借鉴一些曲艺技巧。

2019年5月4日，跟随吕少明先生学艺12年的顾崟涛正式拜师，成为江南张派相声的传人。相声界的“南张北侯”即是指侯宝林和张永熙两位大师。（后排左一为顾崟涛，采访对象供图）

老年人防电信诈骗的讲座开始前，有阿婆对着主题嘀咕：“电信诈骗好像骗不到阿拉老头老太头上嘛，我连手机都不用的，这能讲出什么花头？”

顾崟涛接口：“阿婆，电信诈骗就是打你们主意呀！老人省吃俭用一辈子，最有钱了，年轻人都是月光族，哪里有钱好骗？”老人们也跟着笑。上台后他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上海市律师协会社会矛盾化解委员会的委员、副主任，嘉定区政协委员，同时也是上海市中老年防骗协会的常务理事……”他语速快，这些身份介绍像贯口一样一带而过。

直到演讲结束前，顾崟涛才向台下发问：“今天相处了一个小时，大家还记不记得我是做什么的？”老人们和他一起回忆。“社会矛盾化解委员会的副主任，区政协委员，上海市中老年防骗协会的常务理事……唉，上海市中老年人防骗协会，大家是不是觉很正常？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协会是假的，并不存在，你们怎么想？”

老人们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顾崟涛总结：“所以说，做事之前要多思多考，不要觉得这个人是被请过来的，有人背书，听到的就是真的，很多事情看着非常真实，但就是假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就作为今天最后一个小案例跟大家分享。”

阿姨爷叔们一边鼓掌，一边和他讨论，他也随时调整充实着讲演内容，常讲常新。他们还慢慢切入了民间借贷、消费者权益保护等民生热点话题，延续用风趣的方言和生动的案例来普法的风格。

顾崟涛（采访对象供图）

两年来，他和团队合计已经累计完成100场公益宣讲，80件司法救济、参与信访接待超100次，获评了司法部“全国法律援助工作先进集体”。

虽然普法时借用了曲艺里“吃了吐”“卖关子”等技巧，但顾崟涛明白，这其实只是一种拉近沟通距离的方式，专业知识才是讲座的核心。不是所有普法都适合抖包袱，比如《宪法》修正案公布后，顾崟涛进行基层法律宣讲时，就改变了一贯幽默的风格，摒弃了一切戏谑的内容，严肃而认真地讲完了每一堂课，连语速都放得很慢。因为“宪法是国之大法，需要每一个人尊重。”

今年疫情防控后期，信访积案的量慢慢增加，疫情导致的商业小纠纷也多了，在给基层干部们进行矛盾化解的业务培训时，顾崟涛也会比较严肃。“就像老中医搭脉，知道了是脾虚还是肝火旺，才能对症下药，不能只有一味药，感冒了开复方合剂，心脏病还是复方合剂，开错药会吃死人的，所以基层干部们必须做好预先研判，处理问题不能儿戏。”

他享受面对面普法的感觉，抛出问题，根据观众的反应随时调整内容，用相声行话来说，这叫“把点开活”，把好脉，找准兴趣点，活儿就能干得漂亮。

顾崟涛说：“以前总是束手束脚，到了这个领域后，我觉得特别游刃有余，并不是我选择了这个专业，而是这个专业选择了我，人到最后都会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