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海为主要出海港的江南的对外贸易，源远流长。曾被列为“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青龙镇遗址，确证青龙港是唐宋时期海上丝绸之路重要商港，它也开启了上海港后续发展的历史篇章。南宋中叶后，随着海岸线东移和吴淞江淤浅，青龙港渐趋衰落，浏河港、乍浦港、十六铺代之而起。其中，十六铺又因黄浦江和上海县城的依托，日趋兴盛进而傲视江南。1685年，江海关在上海设立。1715年建成并矗立于董家渡的商船会馆，现已修缮一新。它的大门别具特色，朝东正对着黄浦江而非面南，生动折射了当时黄浦江边沙船云集、人声鼎沸、商贸发达的盛景。

1757年清朝政府规定广州一口通商，上海港的对外贸易受到人为束缚，江南出产的销往欧美的丝绸、茶叶、瓷器和棉布等大宗出口商品，只能辗转经内陆运往广州，费时费力耗资。但同一时期，江南经由上海港与日本、朝鲜、琉球和东南亚等中国周边国家的贸易往来仍得维持，只是规模逊于前者，也仅占上海港贸易总量的约4%，当时的上海主要是作为维系江南与中国南北沿海各地贸易往来的转运港，活跃于东海之滨，扬名中外。

1843年上海被迫开埠通商后，因其独特的区位优势迅速跃居中国对外贸易第一大港。上海位居中国南北海岸线的中端，面向浩瀚的太平洋，背靠广袤的长江流域，又地处相对富庶的长江三角洲。这是上海作为内外贸易枢纽港最重要的优势所在，港口和腹地是联系在一起的，腹地有多大，腹地物产有多丰富，腹地的经济基础相对来说有多发达，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港口和所在城市能走多远，能兴盛多久。上海背后有长江，而长江流域是唐宋以来中国经济相对发达的核心地区，直到今天，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和长江经济带建设，两大战略在此交汇。

近代上海还有一个优势，它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在自然经济状态占主导的中国传统社会，人们安土重迁，敢于离开家乡出外谋生者往往是有冒险精神的人，他们因为各种原因离别家乡涌入开埠后的上海，这在某种程度上就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中外历史上，凡是移民城市的地方，它的活力就不同于其他地区。就当时上海而言，其意义还在于随着大量各地移民的不断涌入，他们互相之间很少受到传统封建社会人际关系如宗族关系的束缚，英雄不问出处，在上海是习以为常的，个人施展才干的空间广阔，活跃并崛起于上海的“宁波帮”商人就是鲜活的例子。

上海开埠后，因量大面广和持续增长的港口贸易而兴市兴城，它也有力地辐射江南各地城乡，活跃其市场、交通、商贸、金融各业，催生新的社会群体、阶层和阶级，助推开放、诚信、创新、包容意识和江南传统经济、文化的转型，引领江南在中国率先走向世界，在面对严峻外来挑战中，积极进取，探寻新的生机。

国门被迫打开后，中国人看到了一个既陌生又全新的世界，甚至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落差也很大。原先很多人以为中国是领先于世界的，但突然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这种冲击是很直接和明显的。这就使得上海和江南的社会发生了一系列变革，从对外贸易的角度来说，从内向型经济逐渐向外向型经济演化，一些与外贸直接关联的江南市镇，如“湖丝”集散地的浙江湖州南浔，迅速崭露头角，1851年在沪粤商徐荣村将“湖丝”运往在伦敦举办的世界博览会，江南名品更为世人所知晓。整个江南城乡市场、交通、贸易、金融的演进，背后都有和世界市场的联系，更是和进出口贸易直接相关。各地因此都有一些以“小上海”自诩的城镇，近者如南汇周浦，稍远者如江苏无锡。

繁盛的对外贸易，也助推开放诚信创新包容意识。对外商贸交易要讲契约精神，要讲法治保障。上海开埠后，始终是中国经济中心城市，除了区位优势之外，与活跃的市场经济相吻合的制度安排也是不应忽视的。其间，上海对中国来讲有一个窗口的效应，通过上海，人们知道除了中国传统封建制度之外，还可以有一个更有效率、更有活力、更符合现代经济运行的制度架构。这个对上海的触动非常大，明显助推了上海人的开放诚信创新包容意识，这也是和国际接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上海是走在中国前列的。

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的成立、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落户上海、上海首次跻身国际航运中心前三，以及即将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是从历史到现实，对上海和江南对外贸易在中国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性的最好体现。

历史是一条割不断的长河，回眸历史当可使我们看得更久远，在民族复兴奋斗征程中步履更稳健。

（作者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本文根据上海市社联、上海博物馆联合主办“江南文化讲堂”第三讲上的主旨演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