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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就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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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牛 斌 2020-05-30 14:28
摘要:我仿佛还听得到父亲的话:这一块有三间屋子,我给你留着,以后你可以回来住。

守夜的第三日,我在凌晨四点醒来。

按照老家的习俗,孝子守夜是不能睡觉的。父亲躺在狭窄的棕绷床上,早已没了声息,叔父在左,我居右。我顺手剥开枕边岐黄的火纸,循着被熏得乌黑的油线子,火纸迅速燃烧成一朵跳跃的云,在一刹那给屋子带来温暖和光,然后又再次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叔父被光惊醒,朦胧着睁开眼,看了看我,似乎是在梦呓,又似乎是在追问。我因为睡在地上,返潮得厉害,垫被全被浸透了,厚厚的被窝里又湿又热。起了身,把垫被掀开,哈着气走到院子里。

我对这个院子有着无尽的感伤,毕竟,它至今还储存着我不少童年的梦想和破碎的不堪。院子的西南角一直留着一处空地,我仿佛还听得到父亲的话:这一块有三间屋子,我给你留着,以后你可以回来住。而如今那里依然堆满了破旧的农具,穿过那些泛白的记忆,在马头墙上,在清澈遥远的星空里,黑夜正翻过林稍,到远方去。

清晨五点半,叔父招呼我一同把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妈也从厢房里起来了,接着是陆陆续续的亲邻,袖着手、猫着腰从黑暗深处走来。叔父又支使着我去挨个敬烟,我低头,看到一张张火纸在燃烧后随着游走的风盘旋。

“老师傅说衣服要准备两套,都买好了吗?”叔父问。

“买好了,现在身上穿得这套要一千多,我在集市上挑着贵的买的。”小妈说道:“他倒是没有受什么苦,我去烧个晚饭,回来就再也叫不醒了。”

我张了张嘴,想怼几句话,也或者是怒气,但又瞬间沉了下去。且不说父亲这一辈子是否只有过世了才穿上最贵的衣服,可这又怪谁呢?去年国庆的时候,我回来给他洗澡。那时,他还能蹒跚着慢慢地走。我凶着让他起来走,他只怕我,穿过院子,走到洗澡的屋子里去。我用了近二个小时给他脱衣、洗头、洗身子。穿好衣服后,再用厚重的黑剪子给他修理趾甲,他的趾甲弯曲而紧密,就像一堵墙生长在脚上,又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行。

我给他钱,只要他要,我就给。可我能做的寥寥。这世上还是有着无尽的遗憾,他想要的,我想给的,还有很多夙愿都戛然而止。

晌午的时候,阳光铺在院子里暖暖的。小妈从父亲的屋子里搬出来一大堆东西,叫了两个妹妹去打水,然后挨个细细地擦拭。不消一会儿,院子里就堆满了生气。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到父亲的珍藏。二胡、云锣、鼙鼓、笙、笛子、唢呐......一个个、一面面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我由于早年离家,对父亲的这些知之甚少。我只知道,两个妹妹跟着他学了云锣和唢呐,我却是打小跟着叔父习武,从未涉猎。

“临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我的,二胡要带走的,笙要带走的,我答应了他,到时放在棺材里......”小妈接着说道:“这下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听到喇叭声就出去骂了!”

小妹在旁呜咽,父亲是个祖传的民间艺人,教了不少的弟子,远近闻名。倘若有别的戏班子行事,经过我家门前时,须在十米开外就停止吹拉弹唱,以示尊重。为此父亲常常冲到大门外去叫骂,说那些人都是门外汉,却一直被小妈絮叨。

我转过身来,看到小妹梨花带雨地拿着那面云锣。突然意识到,我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也知之甚少,她应该至少有25岁了,而我至今没有她的微信和电话。

小妈本来打算把所有的乐器都带给父亲,但事实上很多物件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颇有纪念意义。后来叔父做了主,我和两个妹妹各挑一件作为传家宝。我挑了一件鼙鼓和梆子,小妈说这是最珍贵的一套,鼙鼓是手工缝制的纯牛皮,入手很沉,底座全是上等的紫檀木,而梆子和鼙鼓是一对,素来是父亲的珍爱。两个妹妹一个挑了云锣,一个挑了唢呐。

厚重的柏木棺材下地,已是夕阳西下。回去的路上,大妹妹和我并肩而行:“哥,以后你还是要常回家看看,这里还是你的家。”说到这里,我能明显听到她声音里的哽咽。我不说话,北风呼啸而过,一望无际的原野中,绿油油的麦田正披着白发,那是霜,是寒冷的倒覆,是痛苦的生长。

我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准备返程。叔父还有两个妹妹送我到门外,我的背包因为那面鼙鼓而倍加沉重,以至于要半弯着腰才行。而我知道,我终究要和这些渐行渐远的,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鼙鼓,而这却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我回过头,村落也在回头看我。

我用目光极力寻找着那个院子,那里曾经是我的家,而如今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在马头墙上,在清澈遥远的星空里,黑夜正翻过林稍,到远方去。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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