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火了。

打开微博搜索他，没有什么好话。与那些吸毒、诈骗、偷税的作恶明星相比，他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成为众矢之的。

我讨厌肖战吗？不不不，虽然我没看过《陈情令》没看过《庆余年》，但作为一个生在重庆家人住成都的人，我对这个在春晚上演绎“青城山下一段情”、把“酵母”读成“孝母”的男青年有着天然亲近感，不算“真爱粉”，大概也能够得着“路人粉”。但肖战粉丝一系列迷之举报又让我困惑不已，由此“粉转路”。大概写下这段话之后还会变成粉丝眼中的“黑粉”或者“职黑”——作为一个还期望在微博上看点新闻和文史知识的80后大叔来说，我是被网上各位流量明星的粉丝花式“安利”了这一系列无法收进辞海的网言网语，手脚并用地努力追赶年轻人的语言潮流。

今年春晚肖战带来的小品是近年少见的以西南官话为主的语言节目

不熟悉这些“粉丝”或是“黑粉”的暗语，常常会在微博上产生阅读障碍。以名字为例——“耶啵”是谁？“三字”又是谁？那“杨天宝”呢？而且一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名字，不知道为何就变成了“黑子”的标记。比如“小丽”这种菜市场级别的名字，用来称呼某位女明星就是粉丝眼中绝对的“黑粉”标记，粉丝一般称其“小赵”“赵小刀”——据说个中自有典故，但对我这样无心饭圈争斗的路人甲来说，又何从考古这些陈年往事，再小心翼翼地避之不及呢？

惹恼粉丝的下场，此次被举报的网站已有示范。于是在微博上提及流量明星的名字，仿佛伏地魔一般“不可说”。但凡想认真讨论一部影视作品，只能用各类拼音缩写、昵称代号来替代明星名字。普通网友讨论，搞得颇似解放前地下党用暗号接头。作为一个早就过了追星年纪的人，我和绝大多数网友一样，不过是想在公开的网络平台上短平快地讨论一下影视剧而已，却常常因为这些“说不得”的名字倍感困扰。

2005年超女选秀火爆让“粉丝”从一种食物变成独特的文化乃至演变成一门生意

首先当然“骂不得”——从2005年超女投票选出三甲开始，各类粉丝团就日益规模化，分门别类地成立着“打投组”“外交组”等等，少不了的自然还有“反黑组”——一旦网上出现批评这位明星乃至其相关作品的信息，“反黑组”会编好毫无营养的赞美话术，带领粉丝倾巢出动，在这些评论下方齐刷刷地亮相，专业术语叫“控评”。

甚至连夸也“夸不得”——我有挂V的朋友夸过一句某营造“少女感”但演技欠奉的明星“有进步的想法”，半小时数百转发都是相同文案：“感谢公正评价……我家XX会继续努力……”更抓马的是，后续涌入另一位差不多年纪女明星的粉丝，评论、私信双管齐下，骂她“收黑心钱死全家”“你是XX一条狗”。一开始她还保持昂扬战斗姿态，挂出这些发言辱骂的网友名字，结果越来越多粉丝涌入骂战，最后不得不删除全部相关微博。然而这件事不过是个开始——此后她无论再发任何微博，即使是自己专业领域的信息，都有人进来“感谢姐姐科普，记得关注XX新作”，当然少不了“XX粉一生黑”。

作为一个仍然在“网上冲浪”的大叔，我最厌恶粉丝文化的表征就是对正常讨论的降维打击。网络为意见自由市场降低了门槛，可试图在粉丝的声浪中寻找有见地的声音如同在食堂的青椒肉丝里找肉一般艰难。

饭圈式“政治正确”湮灭了所有个性化、多角度的观点。“对比”原本是评价影视剧的基本方法之一，但在饭圈法则里是不被允许的——“拉一踩一”是死罪，被批评的说你是“对家粉丝挑事”，被赞扬的说你是“职黑故意招黑”——横竖都不好。

饭圈法则的泛滥，导致人们在网上发声时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也许你不过是批评了一部电视剧的服装设计与其吹嘘的“还原度”并不符合历史，这本是一个可以用知识进行辩论的话题，却往往会被粉丝们毫无营养的谩骂呓语攻陷。看着这群活力四射的粉丝，我常常纳闷：批评一部剧某方面制作不够精良，跟你们喜欢的明星有什么关系？君不见社会上诸多问题，那么多人想方设法甩锅，怎么这群粉丝就急吼吼主动接锅呢？

在饭圈法则里，世界只有“粉”和“黑”两种生物。仅仅因为夸过别的明星，仅仅因为不吃粉丝“安利”，反手就能举报学者“学术造假”——“反黑”无处不在，“反黑”无限扩大——但粉丝们看懂论文前面的文献综述了吗？同一个问题有那么多种推论、观点，这世界多的是斑斓色彩啊！

我一点都不反对追星。颜艺俱佳的偶像为粉丝造梦，本是好事。但那些齐刷刷的“控评”背后，我似乎看到一个个苍白的青春。2005年粉丝迸发出的强大力量被整个社会看见后，越来越多的力量掺杂进这个本来仅仅因为喜欢而存在的群体里。从QQ群到贴吧再到微信群，粉丝们实行的近乎军事化管理，进群必先改成统一名号，每周一两次根据明星活动行程更新前缀。日常签到打卡，投票打榜集资，控评反黑刷话题，都有任务分配。

喜欢原本很纯粹，追星其实就是市场行为——我喜欢，所以我追剧、看演唱会、用得着时买代言产品；我不喜欢，所以我不关注、避开代言产品。然而“流量”引入使得市场行为严重异化，看似客观的数据背后是刀光剑影的彼此倾轧乃至借助行政力量的打压——这是饭圈法则让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寒而栗之处。

有时看着粉丝们时常更新的统一名号，藏头诗句巧妙地编入明星名字、品牌和活动，对仗工整言语巧妙，常常让我有些遗憾：这份心力倘用在生活里，又何愁只喊得出“XX加油”？

而诸多网友对于此次事件的反应，也不过如我挂V朋友所言：“我所期待的，不过是今后提到某个明星时，能大大方方写下他们的姓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