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二十八，年关只剩最后两天了，回乡团年的时刻近在眼前。下午突然接到电话，春节期间，不得离开武汉，夜晚一点左右，再次接到电话，重申不得离开武汉，顿时感觉事态有些不寻常。

二十九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的公告，一时难以置信，确定了信息真实，非常震惊，第一反应，封城了！

十二月，华南海鲜市场出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社会上各种传言不断，真相一时难以分辨，也未产生高度警觉，唯一感受到的明显变化，是公共场所戴口罩的人似乎陡然增多。但现在年轻人冬季戴口罩防范雾霾已成常态，这一现象仍未让人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一夜之间，居然封城了。这是非典期间都未采用的措施，尽管并不完全出人意料，但的确让人震撼。

接到第一个不得离汉的通知时，还有些纠结。老母亲去年摔成骨折之后，身体状态急速变差，虽然经过家人精心护理，终于能够重新站立行走，但健康状况总不能恢复如初。80多岁的年纪，到底经不起折腾，元旦前后探望她时，她自觉时日无多，对自己的后事作了进一步的交待，并让近处的子孙都见上一面，似乎要做好远行另一个世界的准备……因此打算带上她的孙儿、孙媳，在除夕之夜，给她送上团聚的温暖，没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竟然发生了禁足的变故。接到第二个电话时，便意识到形势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小局可能得服从大局，陪老人团年的愿望恐怕无法实现。

二十九情况进一步明朗，封城成为现实，只能通知乡下家人无法离汉，年饭不用等我们了。特意叮嘱，耐心一点，给老母亲把情况说清楚。只能在心中祝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给我们下次机会了。

安下心来不出门，年三十，睡到10点多才起床，前后阳台各看一遍，整个小区不见一个人影。翻看手机，微信交流，其他朋友也说小区人踪全无，倒是不断有人反映单位、小区中出现疑似病例，看来人们是真正地宅在家中了。这个春节，注定了是个寂静的春节。好在现在通信便利，微信让人们宅在家中也可进行联络，不致让人产生与世隔绝的孤寂感觉。

（二）

这个春节注定不同往常。

整天足不出户，整个小区似乎人迹全无，到了夜晚，各家各户灯火渐次亮起，才让人不再有空城的错觉。微信成为家人亲友交流的最佳渠道。

除夕夜，在家庭群中隔空交流，抢抢红包，虽然一家人身处各方，互不见面，但各自情况都能了然于胸，倒也是亲情不减，其乐融融，除了不能一同围炉而坐。

武汉封城，周边动静也不小。二弟告知，麻城市政府通知，春节不要出门拜年，重点监控武汉回乡人员，已经在三十下午通知到户，大家都不出门，湾里人之间也不走动，出门开始戴口罩。并表示对长辈亲戚，今年都用电话拜年，防护已经做到极处。而且开玩笑讲，以前过年买新衣服，今年过年买口罩。

年三十，家中只有夫妻二人，吃了些剩菜，年也就过完了。这是几十年来过得最简朴的一个年，家中虽然物资不缺，但二人世界，懒得麻烦，便把剩菜一扫而空。唯一不同，是早上与老婆商量，两个人的年，那也是年，得要弄出点年味。她便炖了一盅百合银耳羹，跨年之时，两人有了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宵夜，东西平常，温情满满。

一夜卧枕高眠。初一早晨，9点方才起床，走到前后阳台瞭望，仍然了无人迹，空前的寥寂。中午12点后，方见二三零星人影，看来人们是自觉进行了隔离控制。如果是几百万人的自我隔离？想想真的有些胆寒。

打开微信，各群也有了暂时的沉寂。二弟发了视频，过去乡下大年初一走家串户的热闹不再，路上不见一人一车，与重发的去年初一路上车辆拥堵难行的视频一对比，更是让人感叹。各群中多为新年祝福，各展才华，其中不乏苦中作乐的段子，有的让人苦笑，有的让人莞尔。有人称，“千载难逢”大年初一静悄悄，全国人民睡懒觉。约会聚餐皆取消，微信拜年问声好！有人讲，大门一关、被窝一钻、猪蹄一啃、小酒一端、一醉一天、疫情一过，再去狂欢、利人利已、互不传染，祝新年快乐！百毒不侵！有人说， 今年春节计划：初一一动不动；初二按兵不动；初三纹丝不动；初四岿然不动；初五依然不动；初六原地不动；初七继续不动；几时能动？钟南山说动才动。

无论疫情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三）

初二了，封城进入第四天。

老婆前日下午坐着瞌睡，本想提醒目前状态下，这是危险动作，但看到盖了一件棉衣，便没有吱声。不料过了一夜，竟真的自感有着凉感冒症状。儿子也称有点小咳嗽。昨日傍晚6时左右，儿子来送口罩，娘俩都很谨慎，由我下楼去拿，儿子不入家门，以免相互之间的可能传染。拿到口罩，去了一趟马路对面的药店，店员、顾客均戴口罩，十余人排队付款，货架部分地方已经售空，我所要的快克也已告罄。排队期间打了一个喷嚏，被人盯了一眼。买了两件其它药，转往另一家稍远的药店，刚想进门，便被店员制止，示意站在门口即行，花费十元，买了一盒快克。顺道拐进一家便利店购买香烟，有顾客三五人，均戴口罩，虽店面狭小，但顾客之间似乎都有意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返回家中，老婆反复询问是否全程未摘口罩，一再催促必须洗手。看来所有人都是如临大敌。出门途中，特意进行了观察，路上行人极少，几可说无，全程只有一人擦身而过，行走的车辆尚有少许，入目应该不会超过三十。

根据通告，昨日0时开始，中心城区区域除经许可的保供运输车、免费交通车、公务用车外，实行机动车禁行管理。措施越来越严厉，是否疫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困守家中，真相不得而知。

上午醒来后，照例前后阳台眺望，仍旧不见人影。二弟推送的视频中，乡村路上也是空空荡荡，不见人迹。他称“家家关门闭户，坐在家里烤火”。弟媳讲，昨天一天在家，只听见一辆车路过的声音。我感慨，居然比武汉还干净。这个春节，寂静的似乎不只是武汉。

几日来，紧密关注网上信息，好坏消息均有。有一帖是在网上求助，讲朋友家三人均有病在身，而且有人得定期透析，公共交通停运，日常就诊的附近医院成为隔离医院，一时之间出门就医成为了大难题，请求有人出手相助，并愿付出相应费用。由此可见，不同的家庭，面临着不同的困境。

好消息也有不少。各地星夜驰援武汉，老婆讲，网上统计，各地来汉的医护人员已达上千人，这可是个庞大的数字。新的隔离医院也将很快建成。社区通知，政府为每个社区配了三至五台出租车，供有需要的人免费乘用，前面所提发帖求助者，问题应该能够得到解决。进入战时状态，政府的行动终于迅捷起来，一朋友在微信中告知，单位的人排班24小时连轴转，保障保供。儿子昨日发文朋友圈“感谢中百集团的同志们，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哪里能买到菜”。多数人宅在家中为社会作贡献，更有人在做着实实在在的付出。

每当危机时刻，必有温暖人心的事情。看看这两个标题:《武汉85家酒店支援医护:已消毒完毕，大家免费休息！》《暖心，武汉数千名私家车主无偿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医护人员的付出，更是让人敬佩，有人连续工作几近崩溃，有人返乡休假途中接令半途下车返回。青岛一医生刚刚回到乌鲁木齐的老家，第二天便要奔赴武汉，仅仅来得及吃上一顿父母包的饺子。向所有这些无私付出的人致敬。

（四）

今天是初三。

家乡传统，初一是同村人拜年，亲戚之间，月半以内都是年，可以拜到元宵前一天。但无特殊原因，一般不会迁延，越早表示诚意越足，于是多集中在初二、初三。离乡之后，便不再担家中拜年的责任，但表哥正好居在同城，外出求学期间，更是得他诸多关照，每年春节，是必上门给他拜个年的。今年犹豫再三，考虑到他身体不是太好，自己亦属易于感染的危险人群类型，为不害人害已，决定微信给他拜年。

初一打破惯例，早早给他发出拜年微信，苦候一天，初二终于盼到回复：“拜什么年，我一直住院，现在搞口饭吃就难。你们好好过吧，还有老人，健康第一。”看来过得不是十分顺心，想了半天，还是抑制了探望的冲动，回复他“多多保重，疫情控制住后来看你”。儿子年前便说陪我去拜年，被病毒一闹，问候都不能及时当面送到了，心理上感觉很不舒坦。由此想到，有人感染的家庭该有多难，亲人陪伴便有感染的风险，不陪伴便是亲情的阻隔，而且是在这个一年中亲人团聚的时节。

昨日写到老婆自感着凉感冒，家人朋友看到后十分关心。同学阮老师特意致电问候，吴老师亦在微信中表示关切。姐夫、弟弟、弟媳更是关怀备至。关键时期，要保护好自己，免得麻烦。着凉了就用土法子生姜煎水喝治疗，不用出门买药。非常时期就是非常时期，平日一个着凉感冒，可算不上个啥事。

在与姐夫微信交流中，我写道，这情况看来不是一会的事，该做的事情可以做，尽量少跟人接触就行，特别是不去人多的地方。写到这一句，自已不禁哑然，随即补了一句，现在可能也没有人多的地方。补上的这句，只是一种猜测，但想到腊月二十八到太子轩酒店吃年饭，当时尚未封城，往年年关时节人满为患，吃饭需要排队的酒店，已变得门可罗雀的情形，这种猜想，估计除了医院之外，在其余地方离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朋友之间交流不多。有人表示几天没出门，闷坏了；有人表示如果不是疫情关系，其实蛮喜欢宅着的感觉。看到这句话，盘旋在脑子中几天的念头再次浮出，当即回了句，自愿宅与不得不宅是两个概念，自由就像空气和水，有它没感觉，没它就很要命。后来看到一则网上的调侃，“以前的梦想是过上猪一样的生活，吃了睡，睡醒了吃，我这才过了一天猪的日子，就深深地体会到其实猪过得不容易！”看来闭门不出，只吃不做，给人的感受也挺复杂。

有件事，发现后觉得应该好好说一说。昨天半夜，12点55分，武汉微邻里尚在推送消息，解读市防指第7号通报，告知市民发烧了之后怎么办。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许多人在通宵达旦地奋战。解读主要内容为全员排查发热病人，告知市民对发热病人，在社区医疗中心对病情进行筛选、分类之后，对于需要到发热门诊的病人，各区统一安排车辆送达指定发热门诊就诊。对于不需要到发热门诊就诊的病人，由各社区落实在家居家观察，社区负责做好观察服务工作，等等。措施虽然简单，但贴近市民需求，解除了市民的后顾之忧，真要完全有序地落实到位，恐慌就医的失序状态想必会得到迅速缓解。危机临近之时，最危险的不是危机本身，而是混乱，只要应对得宜，危机即便不能完全化解，但能控制减轻其损害程度，早日度过非常时刻。

小区里，依然不见人影。这个春节，武汉可称全民深宅了。

（本文编辑：徐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