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在香港出差，澳门老友陈彼得在微信对我说：“明天我去你酒店看你。”

我怕他没看清楚，误会我去了澳门，对他说：“我是在香港，这次没有去澳门报道回归20周年庆典。你人在澳门吧？”

“我在澳门，明天去香港看你。”陈彼得说。

陈彼得快70岁，我们相识已经有10年。当初是在美国纽约认识的，那时候，我是报社派驻纽约的驻美记者；而他刚刚从澳门公务员岗位上退休，来陪在美国工作的女儿。

从认识他第一天起，我就发觉他人生经历特别丰富。他是土生土长澳门人，却对中国内地的地理、政治了然于胸。他生活在华人世界，却说得一口好英文，大家都叫他彼得（Peter）， 以至于后来甚至淡忘了他的中文名字。他一辈子在澳门工作，年轻时候却是在海外念的大学，澳门回归以后，他还去广东中山大学学习过。

听说他要从澳门来香港看我，我感动而歉疚。马上打开谷歌地图看一眼，澳门和香港岛之间，隔着一湾开阔的海峡，直线距离似乎和广州到中山相当，比想象中的远不少。

在网上搜了一下交通方式，有帖子说，坐船很方便，一个小时就到了。心想那还好。

第二天一早，陈彼得就出现在我酒店的大堂。我们已经七八年没有见了。还是老样子，一见面，他就跟我聊起今天又看了哪些新闻。他说，这么多年来，每天都要看6份报纸，有内地的、香港的、澳门的、台湾的，还有新加坡的、美国的。“看到好东西，我就剪下来，贴在本子上，已经剪了好几大本了。”说着，他张开两手，比划出二三十厘米厚度，“老婆说‘这些东西没用’，我告诉她都是宝贝。”

“你怎么来的？”我问他。

“坐车。”

“坐车？”我问。澳门与珠海陆地相连，但跟香港之间却隔着蓝色的海啊。

“是啊，港珠澳大桥。”他说。

我恍然大悟，对啊，一年前港珠澳大桥开通了。可是谷歌地图上却还显示不出来呢。

“桥头到桥头，35分钟。车票33块钱。”陈彼得告诉我，全票是66元，65岁以上老人半价，只有33元。港珠澳大桥开通前，若是坐船，则需要120元（晚上190元），1小时。

“坐车确实要便宜一些。”我说。

“不是便宜一些，是便宜很多。”陈彼得严格地纠正了我。

寒暄过后，我立即提出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澳门为什么那么稳定？”最近在香港采访，看到那么多混乱的场面，我特别想知道澳门稳定的秘密。

“有三个原因。”不作停顿，陈彼得就开始条分缕析，我知道，像他这样每天思考时事，而且对内地、港澳台、国际如此熟悉的人，一定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更何况，他在澳门生活了几十年，不仅是澳门第一批华人公务员，也是澳门回归后留任的公务员。

“首先是人口结构。澳门现在人口63万，其中近六成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从内地移民过来的。这些人大多数是认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而剩下三四成像我这样的本地华人，基本也是对祖国有认同感的。只有土生葡人更认同葡萄牙。但这部分人较少，只占十分之二。”陈彼得说。

“第二是教育。澳门有三分之一学校是‘传统爱国学校’，这和香港很不一样，香港这类学校数量不多。”

“第三是1965年的一二·三事件。这场群众运动迫使葡澳政府签订了一个协议，主要有两个内容，一是不允许国民党势力在澳门活动，二是澳葡当局需和亲中商人、工联、街坊会、妇联等协商管治澳门。”

陈彼得说，这几个因素加起来，再加上特区政府实践“一国两制”得力，注定澳门与祖国内地紧密相连。

问完我最关心的话题，我们又聊起了他在澳门的生活。

老来无忧大概可以概括他现在的状态。他说：“澳门人特别是老人的福利非常好。政府每年送每人1万元（澳门元，1澳门元约合0.87元人民币，下同）。65岁可以免费医疗，加上公积金、医疗劵等各项福利，政府每年给一个老人花5万多元。”

陈彼得在澳门政府工作了30年。他的退休金和退休前的工资相比，基本持平，而且每年还要根据通胀调节。

陈彼得说，澳门几乎是全民就业，失业率只有1.8%，是世界上最低的地区之一。澳门人如果肯干一定有工作。在澳门工作的，除了澳门本地人，还有十几万从中国内地、香港、东南亚来的劳工。每天早上6点，口岸一开门，他们全部跑到澳门来工作。只有一条限制：不能做赌场里面的荷官。荷官只能是澳门人，这是为了保障澳门人的利益，因为这个工种可以赚到两三万元一个月，其他工作大概是8000元到1万元。

当然，澳门人也不是全无压力。像世界很多地方一样，年轻人买房的压力也不小。除了商品房，政府也有公房。公房分两种，一种是社会房（相当于内地廉租房），一种是经济房（相当于内地经济适用房）。但很多人排了20年都排不上。

近年来，内地和港澳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陈彼得也常常去内地。“你看我这口牙齿，在内地换的，才6000块人民币。而且医生技术不错。如果在我家门口弄，5万！”说完，陈彼得张口给我看他洁白的牙齿。

聊完了时局和生活，茶壶里的茶水也喝完了两轮。陈彼得起身告别。

临别前，他送给我一份从家里带来的《澳门日报》。花花绿绿的底色、繁体字的文章，乍一看和香港报纸别无二致，但报道的内容却不似近半年来的香港报纸那样充斥着冲突与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