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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辰光在上海:荡了马路,溜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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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顾建华 2018-08-17 07:05
摘要:只见他们双臂抱胸,顾盼四周,一脸从容淡定、潇洒自如的神情,常常突然间一个发力斜刺里杀出,才摔躺下的初学者此时早已“捞”在他们手中,有时则一路疾驰,半扶半送,电闪雷鸣间已身处外圈栏杆边沿了,可被救者还大张着口,喘息未定呢。

 

到底是长影卢桂兰参加拍摄的《冰上姐妹》那令人如痴如醉的冰刀技艺吸引了我的眼球——只记得前前后后我一连看了三遍,还是上世纪60年代,上海杂技团在上海杂技场(南京西路、黄陂路“仙乐书场”贴隔壁那幢半圆型建筑)第一春春节团拜会演中推出的双人圆桌旱冰杂技表演深深吸引了我哥俩?

 

——我和家兄几乎同时爱上了溜旱冰。估计是1961年,我才三年级,阿哥五年级。当然,更可能溜旱冰在上海滩青少年中算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时尚吧。

 

迭格辰光,周边有三个溜冰场,但对晤伲小学生而言都有点距离,分别是中青溜冰场、平安溜冰场和新都溜冰场,不过我们都视溜冰为福音,再远也全盘接受。

 

东昇里出门一路朝东,过长城电影院和吉安路法藏讲寺,再进入老西门南市地界(俗称城里厢)。右拐步入中华路,经乔家栅点心店,穿梦花街,左转文庙路,那是文庙所在地。此处是我们哥俩一路荡去中青溜冰场第一个顺路歇脚白相的去处。尽管破败不堪、“庙门”洞开,可文庙那楼台亭阁、飞檐画栋别具一格的造型,那石凳、石桌、石器、石皿古朴悠远的风貌,还是震撼了我们,每每驻足停留,百看不厌。

 

然后一路东行至学前街右转弯。现在回忆起来,比较清晰的是学前街,它犹如一根细长条的鞭子,一头从文庙起,一头则在蓬莱路的蓬莱电影院和中青溜冰场一侧落脚。中间这一路虽则短小、逼仄,却清一色地摊,铺排席地,交易热闹非凡。当年,它可是老西门一个景点呢,市面瞎好。我和家兄每每到此就如步入“蓬莱仙境”乐不思蜀,好白相透顶,满眼都是阿拉小朋友欢喜的物事:各式橡皮泥、彩色蜡光纸,成套的香烟牌子里有水浒108将、三国五虎上将、隋唐18条好汉,也有现制棉花糖和净糖所做出的孙悟空、小白龙驹宝马。顶赞的就是价廉物美,在卢湾区绝迹了的盐金芥菜。要不是阿哥拦截,这一只广口瓶里厢的好东西,肯定被我全部塞进嘴里一口吞了。

 

所以,去中青溜冰场虽然路程长了点,可我们却一路歌声一路行,高兴着呢。

 

蓬莱电影院现在的样子

 

去平安溜冰场的一路可一点不输去“中青”。路程也不短,东昇里出门,马当路一路朝北,过通惠小学和兴业路“一大”,穿过淮海中路大华书场,再过一条横马路(金陵西路)后便是我们这一程的第一个好白相天堂了——新城隍庙。

 

新城隍庙,坐落在连云路上。南起金陵路、北至洪长兴涮羊肉门店一侧,门面朝东。对面就是上海伤科名医石筱山、石幼山的石氏兄弟私人诊所。要说新城隍庙,市面是肯定勿及老城隍庙的。但在当时我们卢湾孩子心目中却是熟识、可亲的。它几乎和我们同龄,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有的。应该承认,我从未走进去见识过这座庙宇,连山门都没见歇,我是被它周遭的摊头、所经营的物事所吸引——刀枪剑锏等十八般武器,更有野乌脸(京剧各种角儿的面具),各式烟花如“铜盆转”(五分一只,它是一种放在面盆里燃放的烟花。因为点燃以后有一阵剧速的旋转,然后便直冲云天,所以要放在盆里燃放。否则,蹿来蹿去小朋友容易受惊吓)、“兰花条”(一种小姑娘白相的烟火,文静又中看,便宜至极二分好买几根呢)。我和兄长的好多东西都出自新城隍庙,包括两把水枪,一只用压岁钿购买的湖蓝色塑料多层皮夹子,二块伍角。皮夹子因款色行俏让我得意了好多天呢,中间居然镶着二层透明塑料袋,每一层又分列三个小袋子。你可以把父母给我们购买点心的糕饼券(只可购买干点心:杏仁饼、脆麻花、糖糕等,十天一旬一换)以及小票面的市内粮票(半两头的、一两头的、二两头的和半斤的)分门别类插在里边。记忆之中,格只皮夹子一直使用到“文革”,款式还属新潮——因为,是出口转内销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新城隍庙退出历史舞台,成为48路公交终点站站点。当然,最终它连同连云路一起融入延中绿地的碧草丛中……

 

从石氏私人诊所右拐是宁海西路,过沪上武术大师王子平私邸,再右拐便是黄陂南路,一路朝北至延安中路右拐,在当年头轮影院——沪光电影院西侧一幢大楼二楼,便是平安溜冰场了。

 

至于新都溜冰场,则是当年上海滩顶大、设施最完备的旱冰场地。它就在南京东路食品一店七楼。我们那时是乘18路电车去的。在顺昌路、复兴中路上车,五站路。晤伲第一个逗留点是西藏路转角处荣华楼,买开花包吃,五分钱一只,相当于肉馒头价钿。格只馒头是上海滩绝无仅有:形状犹如一只剥脱皮的馒头,无馅,带淡淡的甜味。吃开花包,是因为我姆妈专门关照过阿哥溜冰前务必买广帮小吃填饥。然后,由南京东路向东,到食品一店贴对面的新雅粤菜馆去,供应的吃局是广东叉烧包和蛋挞。一角六分的大叉烧包、一角二分的蛋挞,一路吃过去,然后直奔七楼尽兴去。

 

新亚粤菜馆还是很赞

 

初学溜冰是在中青溜冰场。检票以后,进二间矮平房,凭票换鞋。一式双排四个木头轮子,铁壳鞋子只见鞋底不见鞋帮,后跟处二根粗布飘带供绑定鞋子用。我们一般不脱鞋,连鞋子一起踏在冰鞋上,然后系紧了事。

 

穿上冰鞋左扳右攀,战战兢兢入场。远远望过去,溜冰场格局有点像现在的拳击馆,当然,是放大版的。一个环形室外露天场地,磨石子地坪由一圈半人高的广漆栏杆围了起来。只听见满场冰鞋撞击地坪的轰鸣声,喧嚣至极,震耳欲聋。一路人流如潮水一般一顺向快速滑动、滑动。当然,不时有人会跌倒,以及随之而起的惊呼。因为陷入连跌的连环套中,我看得听得若木鸡——吓煞囡囡!

 

先扶着栏杆走,再猫身前倾小心滑动,尽可能地降低重心。降低、再降低。然后,尝试着摆动手臂学会平衡,学会加速。尽量不提腿,要滑行而不是跨步。务必抬头,以便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其实,讲穿了,溜冰就是个熟练工的活,要学会并不难,入门也是容易的。难在精。

 

记忆中,在“中青”没几次工夫,我就轻松自如地双脱手游走在溜冰场上了——不过,我是紧挨着右侧栏杆,随时以防不测。一段时间后,便有种冲动朝中圈靠拢。中圈,是场子里人流密度最高的地方,包括初学会的和入门不长久的都在此地,犹如游泳池的浅水区,插满蜡烛!

 

老电影《冰上姐妹》

 

此时的家兄却早置身“中内圈”了——那可是个曲高和寡之地啊!必须承认,兄长的动手能力就是比我强,包括后来学游泳、摄影,他就是比我棋高一着,即便同时起步。伊不失时机走拢来告诉我,处于“中外圈”间的人,他们的滑行速度已大大高出外圈的初涉者,每一次瞬间的碰擦都会相当猛烈,而且人流密集,稍一懈怠便有伤害事故发生。所以,除了高度警惕之外,必须优先学会滑行中的“刹车”。

 

于是,他反复示范给我看:突遇前方有人摔倒之时,首先可以避让;但如果前方没有“路”呢?左脚冰鞋依然直行之外,重心尽量偏向右腿,而此时的右脚冰鞋则随机变直行,这叫“横着拖”,殿在左脚之后,呈前直后横的“倒T字”型,从而使高速直行的左脚四个轮子,因为右腿的重力“拖行”而阻滞,而变速为零。它的重要性,有点像游泳池中学会“踩水”。起码,保证初学者不致下沉而叫救命。这真是一种不错的自救方式。

 

应该说,当年能够掌握自救方式而立足中外圈的人流之中,像我这种三四年级还爱吃“咸金芥菜”的小朋友真的不多。家兄事后表扬了我。

 

等到我们后来转场“平安”,我早已处身中圈的漩流之中了。

 

平安溜冰场,属大楼内的室内溜冰场,层次肯定比中青要高,也是磨石子地坪,环形状。步入二楼便已传来悦耳动听的轻音乐——一色的广东音乐,《旱天雷》《喜洋洋》《步步高》《彩云追月》以及《紫竹调》,好听透顶!这是当年在中青溜冰场上闻所未闻的。要感谢“平安”启蒙了我,从此欣赏民乐、聆听国乐,《旱天雷》的抑扬顿挫、《喜洋洋》的高亢清彻、《彩云追月》的委婉抒情……真的,至今几十年过去了,还深深镌刻在心田。扬琴的轻捷、二胡的悠扬、琵琶的响脆、唢呐的激越,朝后的《京调》《金蛇狂舞》《声声慢》,也都被我一一收入囊中。

 

平安溜冰场,因为有这六十年代初的轻音乐时尚,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哥俩同它的距离。喜欢!当然,更因为到它这里溜冰的人的层次——很明显,去“平安”的大部分是高中生和大学生,技艺高超。所以我们的技艺进展神速。阿哥能在剧速滑行过程中突然变线,侧身倒着溜;能在高速运行中左前轮翘起、右后轮竖起,“八字开”滑行;能侧转呈“一字步”“外八字,360度”绕场一圈。

 

现在的轮滑鞋可谓鸟枪换炮

 

我也在长进:侧身右大臂大幅摆动,抬右腿跨右脚,大步向内侧切入。然后,重心移向左腿,使滑行圈子由外快速转入内圈。这一连串的动作,均在高速运行之瞬间一气呵成。我完全脑补得起事后的那份自得!

 

只是好景不长,平安溜冰场是最早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的,连同那广东音乐。肯定勿是因为动拆迁,因为隔壁沪光电影院还是“活”得鲜龙活跳的。

 

至于南京东路新新公司——食品一店七楼的新都溜冰场,真所谓首屈一指的大型溜冰场。一式橡木细条地板,西式细密斜纹铺排得豪华非凡。更配备有二名救生教练随堂恭候。他们每人一身醒目的套头尼龙运动服,脚蹬纹皮高级四轮靴,不停地在中、内圈游走。只见他们双臂抱胸,顾盼四周,一脸从容淡定、潇洒自如的神情,常常突然间一个发力斜刺里杀出,才摔躺下的初学者此时早已“捞”在他们手中,有时则一路疾驰,半扶半送,电闪雷鸣间已身处外圈栏杆边沿了,可被救者还大张着口,喘息未定呢。此时,场内所有目光全部定格在两位教练身上,羡慕的、赞赏的、感谢的……不过,我们去的次数并不多,一是一票难求,二是价格不菲,估计总要贰角伍分一小时吧。这个票价,相当于当年头轮电影院放映黄金时段影片的价位。

 

上海文庙

 

上海的溜冰场肯定不是在“文革”中关闭的,它的打烊早在之前。因为一直口碑不好, 似乎溜冰总和“阿飞”牵连,凭良心讲,当年的溜冰场内圈,剃包头,着尖角领格子衬衫、一条包屁股小脚管裤和一双尖头皮鞋的所谓标配“阿飞”,虽然勿好说呒没,但起码是寥寥无几的。可能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根弦紧绷,所以让溜冰场纷纷歇搁了。

 

这一歇搁,直到风云再起,我已经三十好几了。那天,和东昇里邻居Y君在南京西路江宁路偶遇,力邀去静园书场旁边的体育场溜冰。乍一听见溜冰二字,直勾起我一阵春潮涌动,毫不犹豫大步而入。等到一团兴致入场溜了两圈之后,突然发现满场全是胡子一把的人物,可以讲,没一个学生仔。当年那份洋溢青春气息的热血氛围早已荡然无存,物是人非啊。顿时,一丈水退八尺,提前出局,怏怏而别。

 

有了宝宝后,我也曾买过一双高级旱冰鞋。满以为儿子会重操父业。结果,拖着他到诸圣堂对过的花园公寓空地上一学一试,真叫强按牛头吃草——勿香,儿子毫无兴致,最终就此作罢。大概也少了当年学溜冰那种氛围吧。

 

九十年代中叶,南市城厢一些废弃工厂一度改为溜冰场,居然一时之间起了点“蓬头”,弄出了点动静。那时,我正好在初二带班,好多家长焦灼不堪前来说项:溜冰场引诱小人勿读书,形同毒瘤,要管牢伊拉。尽管我满腹理由想为溜冰“正名”,可想想这些独生子女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我竟然一口应允。

 

当然,那个年代的溜冰场注定是短命的,注定只是一次“回光返照”。因为,让家长一致视若洪水猛兽的更厉害的“家伙”问世了——先是任天堂、立体机、土星、迷你游戏机,后是智能手机,从此老少通吃、男女通杀,一切老牌娱乐式微,只有游戏!

 

东昇里,荡了马路溜冰去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年头,可它留在我和家兄心中的那份愉悦、美好和眷恋,至今萦绕不舍。它和我在东昇里听书、集邮、看小人书的情结一样常驻、常留!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
内文图:新华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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