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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之渴与灵魂之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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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太生 2018-07-20 07:03
摘要:人在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渴感。

渴是一种心理暗示。

 

我年轻时,有次从外地返回,坐在车上,口渴难耐,这时候,瞥见窗外有一条与公路平行的小河,就心生幻觉,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潜入水中,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对于有生活经验的中年人,外出时,往往带一只玻璃杯子,泡上茶,安步当车地踱出门去,所以在酒店,或者会场,经常看到拿茶杯的男人,露出从容不迫的准备,更有一份与年龄相配的闲适与淡定。

 

老酒喝多了,便会口渴,半夜醒来,咕噜咕噜地牛饮。这时候的夜半之渴,是把一个人,从焦灼的酒醉状态转换过来,亢奋转为平静。

 

苏东坡就亲历过这样的事,他在诗中说,“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那时候,老苏一个人酒后独走乡野,身上落满枣花,野村响着吱呀吱呀的缫车声,农夫坐在柳荫下卖黄瓜,老苏自感酒困无力,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就想着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眯一小觉。无奈当时艳阳高照,又口渴难忍,只好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问是否给碗水喝?

 

古代文人的精神之渴,是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佳人青睐,自由恋爱;建功立业,出将入相;超脱尘世,羽化升仙。

 

解决现实之渴的途径在哪里?

 

江南有青青的梅林,草木旺盛的生长季节,水份隐含在一只只圆润的水果之中。乡间路边的桃、城里寻常人家墙头挂出的一串澄黄枇杷,各种艳丽颜色的水果,似一种智慧,呈一抹亮色,给人心灵愉悦。

 

一时急需和窘迫,会牵扯出这个人的真性情。《八德须知全集》记载,元朝有一个叫许衡的人,在酷暑天赶路经过河南,非常渴,路旁有梨,众人皆争相取食,唯许衡树下正襟端坐。有人迷惑,问他。“衡曰,非其有而取之,不可也。或曰,世乱,此无主。衡曰,梨无主,吾心亦无主乎。”圆溜溜的果子,不为所动。可见,不同的人,对渴的忍耐有所不同。

 

 

我生活在水系纵横的温润环境。小时候,跟随外公、外婆住在一条大街的老式民居里,常见到弯腰拉着沉重什件的板车师傅,以沉重而迟缓的脚步从门前经过。一天,有个大汗淋漓的人登门讨水喝,那人不要开水,而专舀水缸里的凉水。我看到那个人干裂的嘴唇,喉节在动。

 

一碗水,其实是对口渴之人的感情援助。那被解渴的人,回头一笑,眼含感激。然后,便抹一把脸上的汗,满足地走出门去。

 

水的滋润,自在、恬适。少时写作,我曾灰心自己写不出像样的东西。体会不到干旱的焦躁,自然也就抵达不了贾平凹的“商州”、陈忠实的“白鹿原”那样的深度。由此叹喟,“山药蛋派”是在极度缺水的黄土高原,破土而生。

 

多年前,读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那种凝重颜料所呈现的渴望眼神,给人诠释简单幸福,就是皲裂、干枯手中一碗浑黄的水。

 

人在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渴感。

 

年轻时,向往远方,手搭凉棚对爱情张望。到了中年,功名利禄,渐渐远去,对外界的渴感,也就没有从前那么炽热强烈。

 

动物有渴感,就有执拗的眼神。除此之外,植物也有很强的触觉。六月天,大地流火,秧苗扭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喝水。这时候,就有一只鸟,亭亭地,不失时机在秧田边饮水。喝一口,尾巴翘一翘;喝一口,尾巴再翘一翘。不难想见,清亮的水,顺着鸟的喉管,舒服地流到胃。喝饱了,就“呼啦”一声,飞走了。

 

冷与热,凝结露珠。有一段时间,我曾客居苏北水乡。清晨起来,乡道上草叶牵衣,晶莹中映着一个个小太阳,折射五颜六色的光,裤角已是洇湿一片——天地之间的一种自我调节。

 

这是精神和生理上难得的深度体验。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外部世界的诉求和愿望。灵魂里有渴感,就有对天空的仰望。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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