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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师建筑成名的浙江富阳文村,民宿难题待破解,下一步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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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殷梦昊 2018-05-27 17:36
摘要:“就像在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希望让更多人参与讨论和关注乡村,乡村的复兴才有可能实现。”

从杭州市区开车到富阳文村需要两个多小时,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和岩石岭水库,还得一路向西南,路的尽头才是文村。  

 

看见陌生人,村口第一家民宿“文村人家”门前趴着的黑狗象征性吠了两声,上来嗅嗅气味,便亲热地摇起尾巴。老板娘闻声探出头来,头一句便问“是不是来看王澍大师的房子”,随后挥手向南一指——穿村而过的小溪对岸,就是让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文村一夜成名的建筑。  

 

新农居被称作“文村新村”。远远望去,十多栋风格独特的新农房靠山临水,以灰、白、黄三种色调为主,用的材料是最为古法的砖瓦和木料,外墙多用夯土打出或者用杭灰石严丝合缝,与旁边几栋明清、民国时期留下的古建筑相得益彰。

一些村里人认为“歪门邪道”的样板房,曾被一位游客出价800万元购买。

造就新村的人,是被村民们称为“大师”的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王澍。2012年,他获得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成为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个中国人。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与同是建筑师的妻子一趟趟奔向浙江文村,开展一场“乡村城市化”的社会实验。选择文村作为启动点之前,他的团队在浙江深度调研了约300个村子;看中文村之后,他花了整整3年时间规划建设。今年4月,浙江台州仙居乡村振兴学院成立,担任院长的又是王澍。

 

外人看来,大设计师来小山村做农居设计,可谓天赐良机,但只有村支书沈樟海深知其中艰难。他坦言,村庄改造曾因村民反对而一度陷入停滞,自2016年竣工以来,村子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官员、专家和游客,年客流量达到10万人,但一直在付出,尚未有收入。不少人都觉得村子发展速度不如想象中快。

  

“乡村的事情急不得。”在王澍看来,建民居只是一个开始。而开始变美的乡村如何真正实现经济转型和全面振兴,是文村面临的新课题。

 


阻力下的农房实验

王澍为文村每一户新农居设计了天井和院落。

提起王澍,村民都会加上“大师”二字,甚至省略姓名。“大师的房子就像唐伯虎的画,肯定是好的咯!”一位没有被选中房屋改造的村民语气艳羡,尽管最初几乎所有人都并不认同“大师”的设计方案。  

 

挖掘古风尚存的村庄样本并将其保护传承,是王澍给自己定的课题。“城市的大拆大建将传统建筑破坏太多,仅存的可能性在乡村,我希望它还能发芽。”在浙江全省深度调研300个村子的过程中,他发现了文村,主动找上门。

 

2014年6月,中国美术学院建筑学院联合杭州市富阳区政府,并由浙江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牵头,敲定了在文村作为试点“美丽宜居村庄”建设的计划。为了保护、开发古民居,村里鼓励沿线农户对建筑翻建改造,拆除不中不西的老房,选择王澍设计的新房。 

 

无人知道新房到底长什么样,只听说和古宅格调相似。“新村不能和老村脱离,最理想的形态就是像在老村上自然生长一样。”王澍说。 

 

谁知村民们并不买账。“以前住老房子,怎么现在还要住老房子?”大多数人还是忘不了豪华气派的小别墅,要求做出欧陆风或复古风,均被拒绝。王澍愿意无数次修改图纸,但始终坚持核心理念——他要找回传统的、自然的、中国的建筑风格。  

 

为了做农民的思想工作,镇村干部轮番上阵,挨家挨户跑,持续了一年,效果却不大,就连签了合同的村民也多少有些不情愿。最终,原计划文村及周边共4个自然村的规划只实现了半个村。  

 

按照文村原有肌理,王澍设计了24种农居,共8种形态,每种形态有3种变化,每户房子都不一样。考虑到农民生产生活习惯,新房在进门处建造了存放农具的储藏空间,厨房宽敞,可以打造柴灶。每户都有一个精心设计的入口,理由是“这是一户人家的尊严”。门旁的小空间方便妇女和邻居交谈、做手工、看风景。同时融入光伏发电、雨水回收等现代居住需求。  

 

新房让村民惊艳。2016年年初,文村分配新房。具有优先选房权的第一批13户村民,村里仍然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是在新房里挑一栋;二是在另一块空地上自建。最后,13户农民中有12户选择了新房。

 

李强华特别喜欢自家石墙:“冬暖夏凉,牢固又环保。”沈国水对隔音效果很满意:“车子开过去,噪音不大有。”郎根强最喜欢坐在天井里喝酒,他抬头望着蓝天感慨:“人待在这房子里啊,总感觉到寿命会长一点。” 

 

不过,仍有村民认为“大师”的设计“不接地气”。  

 

一位老奶奶抱怨:“没有地方养蚕了,也没有地下车库,汽车只能放在外面日晒雨淋,颜色都变淡了。”住在对岸洋房的一位村民也说:“就是远处朦朦胧胧看着好,格局太小,场面不够大。”而对于王澍设计的一扇颇具中国古代文人审美趣味的不规则木门,有老人评价其为“歪门邪道”。  

 

直到听说照片登上《纽约时报》,还有一位游客竟开价800万元想买一栋,众人才意识到房子的价值。如今,几乎所有当初不同意拆老房的村民都后悔了。现在每次王澍回村,村口第一家小店的女主人都向他强烈要求拆老房、建新房。

 


待破解的民宿难题  

 

客如云来。就在记者逗留文村的两天内,村里来了内蒙古、福建和北京的建筑爱好者,无一不是为了一睹“王澍”,也无一不是拍完照就走人。

 

2016年初,全村第一家民宿“文村人家”开业。老板朱勇眼下很苦恼。他曾在杭州工作生活十多年,2015年决定回乡,和哥哥一起投入了300万元,将家中老房改造成民宿。让他无奈的是,文村太小,人们往往花一两个小时逛完后就离开。

 

文村一直以来的主要经济来源为五金加工和养蚕务农。眼看参观者越来越多,有经济头脑的村民开始思考如何能够参与其中。郎根强没住进新房时,就和妻子决定将4间客房用于打造民宿“逸山栈”。但2年多来,装修花了近60万元,年收入只有7万元。他发现,除了节假日和周末,店里几乎没有住客,有时一来就是一大巴车的人,却又住不下。因为,村里几乎没有商业和休闲配套。  

 

为了做大做强民宿产业,文村决定将分房后剩下的18栋统一打包出租给众安集团,最近装修进入收尾阶段,6月15日将正式对外营业。公司已和5位留守妇女签了合同,聘用她们当清洁工,每月2500元的工资加保险。 

 

众安文旅总经理吕胜新是项目总策划,也是国内体量最大的连锁民宿酒店“花间堂”创始人之一。来自中国台湾的他,早已跟当地人打成一片,俨然文村新村民。他把民宿命名为“云忆文村”,只因刚到文村时刚下完雨,山间云雾缭绕,仿佛山水画。“那是我在文村最美好的回忆。”他说自己打心底喜欢这里。

 

和传统民宿不同,吕胜新真正想做的是“升级版”,发展花卉、养老、教育、户外运动等产业,将文村打造成老中青幼都喜欢的田园综合体。“民宿概念已经过时。前几年大家有新鲜感,可以把自家的房子改一下,提供吃住功能,但现在不行。”

 

按其规划,未来的文村不仅只有大师建筑。500亩土地不再种菜,改种月季,月季花可以直供杭州市区的绿化带。不能种田的坡地则用来建造高端酒店、旅游式养老院和自然学校,到了周末,儿女带着孩子来探望老人,孩子去田间体验大自然……

 

在文村住了一年多,吕胜新还发现大片菜地、果园常年无人管理被荒废。看到果子没人摘,菜烂在地里,红薯因为吃不完被村民扔进垃圾桶,他着急又心疼,赶紧联系西点师,开发红薯饼、栗子饼、果醋、果酒等。“我跟老板讲,今后过节,公司不送月饼和超市卡,就送健康食品。”

 

“现在登山道有一半已经贯通,游客可以爬山。两年后你再来,这里会更热闹。”吕胜新信心满满,“全部建成后,提供200个以上的固定工作岗位,而且首先确保文村村民就业。”

 

实际上,人才问题最让吕胜新头疼,特别是缺乏高层次人才。文村老龄化严重,主要人口在60岁至80岁之间,村里几乎见不到40岁以下的。为此,他去年春节特地留在村里,等年轻人回乡后挨个上门沟通,邀请他们返乡就业。 

 

27岁的浙江大学毕业生朱逸超选择加入,现已是项目组的运营副理。不仅如此,他还把老家在重庆的女友带到文村经营咖啡厅。作为全村屈指可数的高材生,朱逸超返乡曾引起村里不小议论,直到今天,父母依旧希望他去城市,但他说自己从未动摇。

 

“不过像我这样有乡村情怀的人毕竟是少数。”朱逸超说,即使政府牵头、媒体报道鼓励年轻人回来,但大部分同乡都在观望。他相信,等村里做出实实在在的成果,会有更多人愿意回来。

 


看不见的变革力量  

文村的污水处理站。

施工完后,王澍又回文村转过七八次,每次都有惊喜:“我们做的东西,老百姓在学习、理解和适应。”

 

比如沈东林家,专门邀请设计师打造了古色古香的庭院,搭配红木家具、木雕、盆景,现在成了游客必参观景点。郎根强也在琢磨王澍的风格,学着拿稻穗和空莲蓬插在瓶中做装饰,也用抹泥墙的古法重做了一面墙。他不好意思地告诉记者,家里唯一不协调之处,可能是二楼印着美元图案的地砖。

 

“他以为我会不高兴,其实我挺高兴的。因为他是在表达。农村的观念发生了某种打开。”王澍乐于看到更多价值观的交融,这正是他为何要将每栋建筑都设计得不一样的原因,“乡村文化最重要的是多样性,而这种多样性往往在我们的统一改造和规划、美化中被简单统一了,所谓‘千村一面’就是这样来的。”

 

王澍说,他并不希望只是为乡村带去建筑,他更想为乡村带去变革的力量,用更符合中国传统脉络的方式去给村庄以更积极和正面的影响。

 

2015年浙江提出着重抓好1000个古村落保护,明确表示:村居规划建设要因地制宜、创新推动。古村落格局要与村民现代生活需求相融合,古村落保护要处理好与村庄原有水系、植被群落、公共空间需求、商业开发等的关系。

 

曾经,随着经济条件改善,土地节约不再被重视,农民造房越来越奢侈,动辄三四百平方米。而王澍把每户落地面积严格控制在120平方米以内,并在总面积不变的前提下,增加了入住户数。建筑材料也都是就地取材,用黄黏土打造的夯土墙即使被推掉,还能用来种菜。“目的就是让村民们知道,什么是有道德的、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王澍的努力,让文村人找回朴素的生态意识并主动实践。新村工程之后,文村全面整修古民居群内的水泥路,将其还原成青石板路,同时恢复水利枢纽,让400多平方米的太平塘和村里四通八达的石渠相连。河道两边的花岗岩也被敲掉,露出了用杭灰石拼接出的古老图案。村里还要求,所有重建房的风格都要和新村统一。

 

“乡村规划是一个综合方案,有更多的力量要加入,有更多的细节要跟上,建民居仅仅是个开始。”王澍说。

 

上个月,全村推进垃圾分类环境整治,要求村民改变乱丢垃圾的习惯。这让朱逸超感到振奋,相对于硬件设施的完善,他更愿意看到民风和思维方式的转变:“大家开始懂得规则和秩序,并且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对城市建筑师王澍来说,文村的房子是自己乡村理想的起点。“我们就像在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希望让更多人参与讨论和关注乡村,乡村的复兴才有可能实现。”

 

未来8至10年,他打算做出七八个代表不同文化地域的村居设计样本,摸索出一套打破城乡隔阂的建筑模式和操作方式。他理想中的乡村,是一种“隐形城市化”的状态:有绿水青山的环境,有文化传统的滋养,也有现代化的生活。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朱瓅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图片来源:殷梦昊 摄
题图说明:右边为王澍设计的新房,左边未被改造重建,还在等待二期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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