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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贤海边高炮连里的高炮恋——我们青春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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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郑 宪 2020-01-22 07:46
摘要:上世纪70年代,上海组建了一个高炮民兵师,布下了一张防空网。老闵行大工业区为国家重要机电生产基地,备战备荒,保卫家园,有一个高炮团建制。于是奉贤海边,炮声隆隆,爱情之花,也渐次开放。

战地黄花分外香。

我们一群老闵行工厂的人,一聚一回首,回望我们曾经的“高炮连”的故事。

往事多流传,今日来复盘。

“勇敢无畏的精神,就是从战斗中获得的”

1976年夏秋之交,一个夜晚,四周墨黑,天空无月,却有密密匝匝闪亮的星,浩瀚银河。在海滩的沙石上,风呼呼,鼻孔渗进有点海水的鱼腥味。我和康、智恒猫腰从帐篷出来,一束手电筒的光开路,手握一把工兵锹,一脚高一脚低,去寻大解的处所。

帐篷左侧一里多远,沿海滩,是几十门耸立向天的57毫米高炮的炮口,安安静静,排列整齐有序,很骄傲的姿态和韵味,在沉默中要爆发(发射)的殷殷等待。

而那晚,我们走往和高炮阵地相反方向的僻静海滩处,工兵锹往沙石下深铲,一痰盂大小的洞瞬间铸就。三个人,三个洞,几分钟快速了事。完事后填洞深埋,哼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回营。

当年的野外军事训练就这样的“卫生条件”。工厂年轻的基干民兵,到奉贤海滩高炮实弹打靶,唯有兴奋和自豪,无人意识到是在经历一种“艰苦原始的生活”。有一说法: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整个上海遂组建一个高炮民兵师,布下一张防空网,老闵行大工业区为国家重要机电生产基地,备战备荒,保卫家园,为一个高炮团建制。我们几千号人的厂,可建一个高炮连。8门炮,每门炮基本配置6人,除5位炮手,加一个挥舞小红旗的班长。


开赴奉贤海滩打靶前,基干民兵在厂里擦炮

我是在高炮连实弹打靶的第三年赶上了趟。年龄小,出身差,让我错失前几次机会。那年,从部队复员比我大6岁的康找我,说基干民兵队伍扩大,年轻的生产能手开始纳入有关领导考察视野。作为车间团支部书记,他说:“我推荐你了。好好把握。”这虽没让我很振奋,却产生一种吸引力,想飞出大鸟笼般工厂的欲望,即便几天也行。何况,最后两星期的实弹射击演练,是奉贤,那边有令人畅快呼吸的辽阔的海。

城里工厂的小青工,到乡下海滩,适应吗?老天立马给你脸色。刚到海滩,就遇大风雨。白天搭建好的草绿色帐篷,夜里一个个被连桩拔起,营地一片惊恐呼叫,手电筒的光胡乱四射。连长在暗黑中怒斥:“慌什么,先保护好女生帐篷,再各自为战。”许多人才清醒:我们一个连里8个班,其中一个班是女子班,再强的女生也要最弱的男生来保护。保护了女生帐篷宿地,也显示出团结紧张的战斗力。“飞起来的帐篷”一个个被加固好,一铲铲泥土压实了四周的桩柱。完工已是后夜半,指导员老倪趁机教导大家:“勇敢无畏的精神,就是从战斗中获得的。”

在海滩炮阵地边训练,当然没工厂做工时的自由,全按部队要求,一是一,二是二,立正唰地起立挺胸,稍息哗地一脚偏出一个角度放松。每人发了小凳,从部队转业的李连长吼一声:“放”,小凳触地的声音也一致。而智恒那天有两次放小凳都比别人慢半拍。慢半拍的拖沓音传进连长耳根,连长很戳火,直接点名,“诗呆子,别再想你的诗。注意你的小凳子。”诗呆子是智恒外号——他喜欢诗和远方。

“穿了工装爱武装,不好好练,老天会惩罚你”

夏末初秋的日子,海边温度起伏不定,白天太阳朗照,夜里风吹亦寒。那些年长及打过几年靶的老炮手对我说,高炮训练后你回厂,周围人要不识你,海风和阳光,可让你成为赤道非洲人。这一种对比和反差,也是生活有了波澜褶皱的见证。

当上工厂基干民兵,来海滩实弹打靶,于我是心想事成。我们穿着工厂统一下发的背带工装裤,灰色和黑色相间,胸前小口袋上写着“上海民兵”四字。辈子我有个遗憾:没有穿上军装;一辈子的自豪,是我终于真正摸到了战斗武器,参与了保家卫国。我们的高射炮弹,可以发射到12000米的高空,痛击任何敢于来犯之敌。


打炮前,炮手们在高炮前留个影

57毫米高炮的训练,是几个人一台戏,一炮手射击,二炮手瞄高低,三炮手测距离,四炮手管方向和航路,五炮手填弹。我骄傲我成为炮手,但我却是一个装弹的五炮手。对五炮手我有自卑感——技术含量低。一门近5吨重的炮,在我们协同合力操作下,转起了身,昂起了头,举向了天。眯眼瞄准,康班长的小红旗一挥,踩踏射击——假的,无声的。一次又一次,炮身举起来,放下去,再举起来,再放下去。这期间,我这个五炮手也一样要一次次弯腰,起身,哗啦装弹,哗啦卸弹。我们为此自嘲:“放空自己。”动作做得多了,单调,疲累,便显得慵懒。连长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敲我们一下木鱼,“穿了工装爱武装,不好好练,老天会惩罚你。”


当年英俊帅气的五炮手蒋镕

终于迎来实弹打靶的日子。我清晰记得那天打靶的两件事:一是实弹射击前,智恒和康班长都对我说,第一次打高炮,切记,往两边耳朵塞上棉花球,否则会受不了。我填弹完毕,任务完成,接下去的程序与己无关,可以放开视野,欣赏打炮恢宏场景。我要真实体验,绝不将战场的隆隆炮声“人为阻隔”。我扔掉棉花塞。岂料康班长挥舞的小红旗一下压,智恒脚一踩发射器,炸雷就轰地在头顶响在四周。我惊恐跳起,嘴巴大张——从没体验过的雷暴轰响,硝烟呛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耳朵失聪。二是打靶成绩,我们班的高炮射击,没击中一个航模标靶。康班长带领的我们一排二班,成绩不仅全连倒数第一,还全团叨陪末座,标尺距离瞄错,目标相距甚远。那天,在连绵壮阔的炮场,腾起一串又一串愤怒的火链,一个炮连一个炮连地向天空射击,天空织就一大片美丽火网。打中标靶后的欢呼,此起彼伏。而我们,零中弹,零分。打完靶,连长将头上的盔帽砸在我们炮身前的沙石地,“你们怎么打靶的,鬼也打不到一个啊。”

康班长懊丧死了,说:“是见鬼了,我们可是年年打靶成绩不是第三就是第四的啊。”

“打炮打炮,爱情一点就着”

据说,每年高炮实训打靶,队伍入奉贤海滩靶场,半月左右时间,总会催生几颗爱情果实。

这是为什么?

就说我们厂,每年8门炮中的一门炮,女工专属,便有了英姿飒爽女炮手,这应该是原因一。二是工厂小青工,长期禁锢于刻板工作的车间,换了环境风景,来到开放的海边,紧张活泼的集体生活,催生浪漫情感。还有一条,是有人亲耳听到某厂领导嘴里冒出来的话:“打炮打炮,爱情一点就着。”就是说,让男女青工一起打高炮,产生一个个“女的追上男的,男的爱上美的”爱情故事,也是工厂干部煞费苦心推波助澜的“蓄谋”。

而1976年的一颗爱情果实,落在我们康班长头上。康的另一位,我们称其“沈班长”——当年女子班班长。我们的康班长俊不俊?起码不丑。标准身材,脸长,眼大,尤其一对卧蚕眉乌黑亮泽。但康班长很闷的,走路慢,话语少,一巴掌也拍不出个闷屁。尤其是他眼睛从来不看女生,更不要说和女生搭一句腔。有闲,只顾低头看一本百看不厌的兵器书。沈班长人精中的人精啊,能歌善舞,欢声笑语,还是我们几千人厂子里的乒乓球女子单打冠军。想谁凑一对,都没想到康班长对上了沈班长。那个雨日,午后休整,康带着沈悄然潜出营地,去往距海滩南面四里外的乡间小镇。几小时后,他们回归,康手上捧着满满一大包小馄饨皮子,沈手里捧着厚厚一包伴着葱香的肉糜。小馄饨皮子和肉糜,一起交到高炮连炊事员的手上。两个人喜气洋洋说:“今天晚上,请大家吃馄饨啊。”

这个爱情盖子,竟这般哗然揭开。连长知情后惊呼:“你们隐藏得好深,好深。”



以上两张照片,是一对夫妻。他们的爱情就是在高炮连萌生的。女的叫沈红丽,男的叫胡受康,现在两人依然情深如昨。那张雪景照,是两人在俄罗斯的合影。当时妻子不慎摔倒,膝盖受伤,老公全程推着轮椅,一起旅游。

我参加高连的一年后,又是迎接国庆日,厂庆舞台上,有个“高炮舞”节目,为厂里号称“四大才子”之一的智恒编创。6男6女俊靓,女生深色背带工装裤,雪白衬衫,男生外套一色绿军装,内里衬衫雪白。男生女生都戴军帽,军帽上扎一圈树枝叶。领舞人就是袅娜娉婷的沈班长。舞姿飒爽,激情澎湃。康班长台下观之,捂嘴笑,大醉。


一群打过高炮的人,如今欢聚一堂

再以后,我离开老闵行工厂。而高炮连有声有色有滋味的故事,依然一年年春风吹又生地在发生……

(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题图为年轻的炮手薛永基在操练)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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