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10月30日开始，37岁的上海“二孩爸”刘伟总有一种重回大学校园的感觉。

每天早上7点左右，刘伟和同事们一起起床、吃早饭、上班；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接着干活；晚饭后一起加班、下班、回宿舍，再一起换上运动服，沿着宿舍小区外围的马路跑步；最后，一起回宿舍，洗漱、睡觉……“我们完全是‘同吃同住同劳动’。”刘伟说，现在的工作分成“三段”——上午“上课”、下午“上课”，晚上还有“晚自习”。

刘伟是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执委会生态和规划建设组副组长，这个小组是示范区执委会5个小组中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全部由男性成员组成的小组。根据目前已经明确的一体化示范区2020年重点工作安排，在36项重点任务中，该小组承担了16项。

10月30日，来自沪苏浙两省一市的一体化示范区执委会筹备机构35名工作人员集中报到，那天是刘伟第一次见到小组中的其他成员，大家互相介绍后发现，6位成员中，有2位来自上海，2位来自江苏，2位来自浙江。从年龄结构来看，2位70后，3位80后和1位90后。为了方便工作，从周一到周五，执委会安排所有成员一起住在办公室附近的人才公寓，互相串门，步行时间不超过1分钟。因此，小组获得了一个“外号”——“快乐的‘单身汉’”。

六个“快乐的‘单身汉’”合影（从左至右分别是庹先金、杨文敏、刘锋、刘伟、沈永飞、刘王瑞）

挑战

在两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上海“90后”公务员刘王瑞：“你将加入‘快乐的单身汉‘小组’。”刘王瑞肯定不相信，虽然他现在是小组内唯一一位名副其实的“单身汉”。

今年9月，上海闵行区规划资源局建管科主任科员刘王瑞看到长三角示范区执委会筹备机构招募工作人员的通知后，很快报了名。后来，他在参加集中培训时才知道，当时上海初试报名有1200多人，其中190人进入面试。面试后，30人入选，和江苏、浙江各选出的30人合在一起，再筛选，最终只留下了三分之一。当接到录取通知时，市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给刘王瑞“打了预防针”：“去新的平台挑战肯定会很大。”

挑战有多大？上周四晚上七八点，生态和规划建设组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大家正忙着准备第二天一早的会议。

“时间还早着呢。”来自浙江嘉兴规划管理服务中心的庹先金边说边给记者展示了一张他们的一周工作安排，日程表上，每天上下午分别有两档活动，最多时，一天有6场活动。据他估计：“比之前的工作强度至少增加了50%。”

这个估计可能还有点保守。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最佳的采访地点是食堂，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小组成员才有空和记者聊上几句。

刘伟记得，报到后一周，他们组接到任务，要求梳理示范区内青浦吴江嘉善这两区一县的重大项目申报中央财政支持重大项目，总共只给了4天时间，其中还要留出两天半时间给两区一县整理项目资料。交任务前的最后一天，白天小组还在杭州对接工作，等晚上8点半回到办公室后，所有人一起加班，逐个项目落图比对、撰写报告和制作PPT汇报材料，一直到深夜12点多，第2天早起6点半，大家又一起到办公室继续准备提交给主任办公会的材料。

任务量的增加并不是最大的难题。摆在刘王瑞面前的挑战是“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必须要去不断学习很多新知识。”之前他只关注规划领域，现在，他还要面对土地管理、建设规划、生态保护和配套的信息化建设，工作扑面而来，很多领域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但工作的节点已经排定，这要求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学习掌握，跟上工作进度。

“90后”刘王瑞和“70后”小组组长刘锋住在同一个宿舍，一开始，刘王瑞跟着刘锋一起上下班，但很快，他发现这样不行，“永远缩小不了差距”。为了尽快度过这段“过渡期”，他将出门上班的时间提早到6点半。

“本领恐慌”还不是最大的挑战。报道后第二周的周末，刘锋难得在家，却在一天之内独自一人去了家门口的咖啡馆三次，三次都是为了思考如何做好一体化这篇文章，如何更快地打开工作局面。刘锋之前是江苏省苏州市高新区总规划师、科技城管委会主任、高新区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进入执委会后，他发现原先那一套使用娴熟的“管委会”工作方式并不适应“执委会”。

示范区的建设究竟牵涉到多少个主体？在执委会，这些主体被简称为“三级八方”，具体来说，就是沪苏浙两省一市，加上苏州、嘉兴两个市，再加上示范区内的青浦区、吴江区、嘉善县，这就是“八方”，但因为很多项目具体落地在乡镇，所以仔细算起来远不止“八方”，先行启动区有5个镇，加上国家层面上有推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和虹桥商务区管委会等，这里的层级至少有十五、六个。

在11月19日示范区执委会召开的第一次新闻通气会上，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执委会主任马春雷直言：“在探索示范区一体化过程中，本身就是要破解体制机制的弊端，我们千万不要再搞成一个类似管委会的工作机构，给这个体制机制再添一级。”至于究竟做什么、怎么做？通气会上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不过在那次通气会结束时，示范区执委会副主任张忠伟颇为动情地总结：“前边不是红地毯，需要我们遇水架桥，逢山开路，大胆试，大胆闯！”。

现在，记者从刘锋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天去三次咖啡馆的焦虑感。“执委会是一个全新的机制创新，与管委会管理模式完全不同。”刘锋理清了工作思路，“我们需要勇于自我革命，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以前是一种行政的管理模式，现在我们更多是一种统筹协调的角色，执委会提供一个平台，所有的人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跳舞，然后我们再对标更高标准统一谋划，共同行动。”

沉吟片刻，刘锋补充说：“他们能干的活，他们干；他们不能干的活，我们来干。我们要让‘三级八方’认识到，我们这帮人没有自身利益，有的是大家的共同利益，就是来帮助他们发展的。”

小组实地考察环淀山湖沿岸区域

舞台

上周五上午，示范区执委会召开了一次示范区生态环境工作对接会，与会者除了上海、苏州、嘉兴以及青浦、吴江、嘉善的生态环境局负责人外，还有“两区一县”长三办、区域办的负责人，会议室内人头攒动、一位难求。

9点会议开始前，三地生态环境局负责人还在互相寒暄，这边说：“我7点40出发，不堵车40分钟就到了。”那边回应：“我8点出发，一个月内我已经来这里4趟了。”不过，会议开始后，各方分歧点依然存在。

有发言者直言，现在的问题是生态空间管控要求不统一，规范标准地区有差异，环境监测数据缺乏共享，统一决策体系平台缺失。特别是两区一县将现有的空间布局图拼在一起后可以清楚看到，个别区域不协调的现象确实存在。与会人员分别发表了各自的意见，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连室内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度。

“我们不怕吵，吵起来、争起来没有关系。”主持会议的刘锋抛出这句话，但随后他加重了语气，“我希望大家把‘共’字想多一点，不要有思想包袱，大家的目标肯定是一致的，一起来商量，在共商的过程中达成共识，通过共商、共建、共治、共享，最终达到共赢。”

坐在刘锋边上的副组长杨文敏也接过话头：“我们示范区没有你的我的，大家都是示范区人，我们不增加大家的负担，而是多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渠道，有问题我们来协调。”

如何协调这一眼前的矛盾？刘锋谈到，示范区的一个目标就是要探索解决生态保护与创新经济发展的矛盾问题，就是要探索将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社会发展优势。“在我看来，没有落后的产业，只有落后的生产方式。”

会议结束了，但讨论还在继续。在这一个多月里，这样的讨论刘伟见了太多次。“我们不排斥讨论，甚至说我们希望更加激烈的讨论，只有充分的沟通，把所有的分歧、所有的矛盾全暴露出来，才能共同找到解决问题的路径。”

为了让记者更好理解，刘伟打了个比方：“我们更像是一个非政府组织，或者说是个‘老娘舅’，不断地跟各方沟通、协调，然后从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实际上当大家坐在一起时会发现，并没有那么多不可调和的问题。”

如果说，过去40年是县域经济的胜利，那么进入改革开放下半场，与县域经济相伴的行政分割所带来的弊端也日益凸显。此前，马春雷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就曾表示，三省一市要把自身的发展放在国家推进改革开放的大布局下谋划，打破一亩三分地和地方保护主义，提升区域资源配置效率和全球资源吸纳能力，更好地服务、辐射和带动东部地区乃至全国高质量发展，代表国家参与国际竞争与合作。

这就意味着，过去的老路不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了，必须走一条新路。但是换一条路走的过程并不容易。刘伟说：“我们要做的是，一边在不断地学习，一边摸索出一条新路，而且不仅自己要摸索，还要带着别人和你一起摸索，这才是最大的挑战。”

小组开会学习

激情

“可是，这样才有意思啊。”

说这话的是今年44岁的副组长杨文敏，来自浙江省生态环境厅综合规划处，算是个“资深”公务员，当谈到面对的挑战时，这位“资深”公务员的眼睛里闪着光。“所谓坐机关，就意味着你可能长期就干一样的活，虽然轻车熟路，但也容易形成惯性思维。现在，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更要求我们紧紧围绕示范区建设目标和执委会职责定位，尽快调整思维方式、工作方法，在短期内理清头绪、推动工作落实。”这种不断的变化让杨文敏觉得兴奋，“虽然节奏很快，工作很辛苦，但很有意义。”

同样担任副组长的刘伟，来自上海市规划资源局建设用地和土地整理事务中心。他曾经在市委党校学习时看过一个关于浦东大开发的宣传片，“那真是一个热火朝天、激情燃烧的岁月。”刘伟感叹，当时出现了很多创新的举措，打破常规的做法，即使过去30年，这些场景依然让他热血沸腾。现在，执委会的工作也让他感受到这种激情。“辛苦是真的辛苦，但是为了实现一个目标去奋斗，还是一件很有激情、很有干劲的事情。”

“激情”“创新”是这里的高频词。

前段时间小组去太浦河实地考察，当天气温骤降，还下着雨，因为船上的玻璃不太干净，刘王瑞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拍照，很快手就被冻红了，衣服也淋湿了，但他只字未提。

这种激情是宝贵的，也是要被好好珍惜的。为了保持激情、激发活力，刘锋组织小组每周进行一次“头脑风暴”。“我们的使命光荣，必须保持一定的压力，同时，还要保持活力，有了活力才能创新。”保持活力，刘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除了“同吃同住同劳动”，有空时，他还会召集大家一起跑步，一起做俯卧撑。

执委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机构？“这里既有政府的坚定，又有公司的灵活，可以说是融合了这两方面的优点。”来自苏州市吴江区住建局的沈永飞这样评价。

“我们这里也算是前无古人吧？”听到同事这样问，刘锋回答：“对对对，前无古人，但要后有来者。”

从10月30日至今，“快乐的‘单身汉’”小组完成了对接、走访和调研，梳理了职责边界，明确了近期的工作重点。“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定会有成果，这一点我们很有信心。”说完这句话，刘锋抬手看表，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大家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走走走，回去跑步去。”刘锋站起身，又开始张罗下一项集体活动。

在他的背后，是一面刚搬进办公室不久的白板，白板上挂着一张张规划图，翻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写了两句话：“开局即决战，起步即冲刺”“今天再晚也是早，明天再早也是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