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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和父亲靳以,在复旦大学庐山村和徐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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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9-09-20 09:43
摘要:在上课之余,靳以在庐山村屋前的空地种菜。此时章洁思不过5岁,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有时一阵玩闹,累了,就倚在屋角看父亲种地。父亲种豌豆苗、番茄、黄瓜,一边就和她说了往昔的故事。章洁思想着年轻的父亲和巴金在战争阴霾中依旧谈笑的场景。相比市中心的繁华,庐山村显得荒僻。但能和父亲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种菜,这些回忆,成为她一生不忘的精神乐园。

巴金在刚结出的小瓜上写了“金”字。等瓜长大,“金”字会不会也变大呢?只要有知己在一起。眼前的物资匮乏也变得有趣。

这是20世纪30年代初,巴金和靳以一起生活在北京三座门大街14号时的场景。

租下这座小院前院后,24岁的靳以开始筹备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季刊》,这里也成为郑振铎、巴金、萧乾、何其芳、曹禺、卞之琳等青年学者文人聚会之所。巴金曾在怀念靳以的文章中写道:“我在三座门住了几个月,每天晚上,对着一盏台灯,我们坐在一张大写字台的两面,工作到夜深。”放下书本的时候,他们也在小院的空地里种植蔬果花草。差不多10年后的1945年,巴金夫妇从桂林来到重庆,居住在市区的文化出版社门市部楼下,此时靳以正在西迁至重庆郊区夏坝的复旦大学执教,入住土坯房宿舍复旦新村。当巴金从市区到夏坝去看老朋友时,他们青年时的场景重现:刚刚添了女儿的靳以为改善伙食,在嘉陵江边的屋角继续开垦空地、种植豆蔬。

抗战结束后,靳以随学校回到上海。此时,靳以住在教师宿舍——庐山村10号(即今第一宿舍)。此时的复旦大学,周边皆为农田。靳以也就保留了“守拙归田园”的传统。在上课之余,他依旧在屋角的空地种菜。出生在重庆的女儿章洁思不过5岁,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有时一阵玩闹,累了,就倚在屋角看父亲种地。父亲种豌豆苗、番茄、黄瓜,一边就和她说了巴金在小瓜上写字的故事。

章洁思想着那只被“寄予厚望”的小瓜,想着年轻的父亲和巴金在战争阴霾中依旧谈笑的场景。此时的庐山村显得荒僻,但能和父亲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种菜,这些回忆,成为她此后一生不忘的精神乐园。


生命的新开始


1947年夏,复旦缪司社合影,摄于复旦南轩(前二排中为靳以)。

父亲靳以在夏坝土坯屋“复旦新村”时的邻居全增嘏先生,此刻依旧是靳以在庐山村的邻居,他住在庐山村9号。此外,庐山村里还有伍蠡甫先生。章洁思听长辈们说过,新中国成立前夕,靳以被列入通缉名单。庐山村善良的看门人老宋听到风声,赶忙来通知靳以。情急之下,靳以躲在伍蠡甫正在搬家的车里,从庐山村顺利逃脱。

刚搬进庐山村时,靳以的学生冀仿曾来造访。他在长篇回忆《血色流年》中这样描述:“靳以教授住的是一幢二层小楼房,每幢楼房都漆成奶黄色,楼上还有小阳台,外观确实很漂亮。走进大门,左首是厨房和卫生间,正面便是大厅。一张大‘榻榻米’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上面随意堆放着许多书刊。靠近窗幔是一张大写字台,墙上钉着一幅尚未裱装的丰子恺画:岩石缝里长着一根绿色的小草。此外别无陈设,显得空荡荡。我说,这也好,宽敞。靳以先生站起来,拉开窗幔,再打开落地玻璃门,就是户外。整个楼下只有这么一间可派用场的房间。楼上呢?也是一间,作为卧室。一幢漂亮的小洋楼,竟是一座虚张声势的货色。靳以先生打算将‘榻榻米’拆掉,把这间变成书房兼客厅,让它适合中国人的习惯。

1946年,凌叔华和女儿小滢母女在沪等船赴英国前,曾住在庐山村10号。也在这一年秋冬时刻,靳以的朋友刘白羽悄悄来到上海,参加《新华日报》在上海的筹备工作。靳以不畏他公开的共产党人身份,热情邀请刘白羽到庐山村家中聚谈,还与他一起漫步校园。1947年,靳以在复旦任教的同时接手兼编上海《大公报》副刊《星期文艺》。同年5月31日,复旦教授会成立,靳以被选为二十余人之一的理监事,被邀请做复旦大学“缪司社”的指导老师。他请来胡风等作家,为该诗社开讲座,还在自己家中聚会。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靳以把学生中的进步骨干分子留宿在家中。外出时,就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们保管。5月,上海解放。靳以欣喜若狂。6月,他赴京参加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时,兴奋写道:“我遇见了多少亲密的同志们,有的分别许多年了,有的却是初次相遇,革命的火焰把我们照得红彤彤的。那时候我就想,我该重新开始我的文学工作,四十岁正好是我的生命的新的开始。”


“我喜欢心地好的孩子”


1947年,靳以夫妇与儿女摄于复旦庐山村10号门口。

 庐山村10号的另外一边,隔着一家的邻居是一位农学院教授,他家有四五个女孩。章洁思在1949年入住后,经常和这几个女孩一起玩耍。一次大家在“捉人”狂奔时,对方几个姐妹里最小的孩子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章洁思立即停下游戏,抱起那个女孩,还拿出自己崭新的花手绢替她擦去眼泪、鼻涕,一边不停地安慰她。这幕情景被刚进村的靳以瞧见,他走到女儿面前,把她高高举起,夸奖章洁思心地好。他说:“我就喜欢心地好的孩子。”

作为父亲当时最偏疼的女孩,章洁思没有成为一个宅在家里的闺秀。她在庐山村是远近闻名的皮大王。但跑起来很野的她,读书成绩也很好,常常带着奖状一路从学校跑回家。

那时,庐山村家门前有一个鼓起来的小山坡,其实下面是一个防空洞。1949年入住庐山村后,章洁思喜欢这个小山坡,天天攀爬上去,直到在山坡上的青草和野花中踩出了一条小径。她当时在国权路小学读书,每天放学,就沿着山坡,抓着边上的草,三步两步登顶,远眺四周,只觉风景开阔。有时看见父亲下课归来,她就径直冲下山坡,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投入父亲的怀抱。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分。

但其实,这防空洞并不是闲置的设施。

靳以曾带章洁思到洞里面躲过好几次警报。因为父亲在身边,章洁思不害怕,反而觉得好玩。但有一次,炸弹真的落下了。1950年的“二六”轰炸中,杨树浦电厂被炸。当时正在防空洞内的章洁思抬头一看,灯一瞬间都灭了。第二天,章洁思照常去上小学,才知道同桌男孩的父亲是电厂职工,那次空袭导致29位工人惨死。同桌的父亲不幸就在其列。章洁思回到家,告诉父亲:“你们新给我做的小棉袄不要了。”她要把新衣服送给同学。靳以对女儿表示了极大赞许,女儿还额外问父亲要了一个银圆,送给男孩以示安慰。


父亲手植的瓜果


 

靳以(1909-1959),原名章方叙。著名作家,编辑家,教授。1957年创办并与巴金共同主编《收获》杂志。

1951年2月,靳以奉命到沪江大学工作。翌年9月又回到复旦,准备参加第二届赴朝慰问团。10月6日即跨过鸭绿江。

章洁思和家人在沪江大学宿舍住了一年多后,再次跟随靳以的工作调动回到复旦。这次,他们入住徐汇村8号。地点在原来住所庐山村的对面。和庐山村一样,这片住宅均为过去日军军官住房。只不过,庐山村是二层日式小洋房,徐汇村则都是带有院落的日式平房。

父亲还未入住徐汇村,就奔赴朝鲜。父亲的好朋友,也住在徐汇村的方令孺也和靳以一起赴朝。习惯了和靳以以及靳以的朋友们朝夕相处的章洁思,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思念和等待的滋味。善良的老保姆呵护着没有父亲陪伴的章洁思。每天带着女孩早早到菜场的粢饭摊位前,买一大团粢饭,然后两人一路走,一路慢慢吃着去小学。保姆不忘叫同乡的摊主偏袒女孩:“这是我家妹妹,你要多放点糖。”等到章洁思下午放学,总能远远看到保姆站在村口等着她。她手里一定有花生糖、牛皮糖之类的点心在等着女孩。

章洁思知道保姆喜欢她。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常常从高处跳下来吓唬保姆。保姆总是吓唬她说,别摔断了腿。谁能料到,这句话,预言了章洁思的下半生?

章洁思,靳以之女。1944年出生于重庆北碚。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编审。上海翻译家协会会员。

四十多天的战地之旅结束了,靳以和方令孺都回到了徐汇村。章洁思的快乐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几乎寸步不离父亲,嘴里一直叫着爸爸。章洁思记得,回到上海后,父亲曾带她去过李正文(曾任复旦大学党委书记兼副校长)家。事后她翻阅父亲当年的笔记,才知道,父亲是去谈论调离复旦的事。父亲舍不得复旦,但是1953年,靳以还是调入华东文联工作。年底,靳以担任上海作协常驻副主席。章洁思也随之开始在上海市中心生活。

1956年11月,靳以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苏联,离别时章洁思活蹦乱跳去车站送行。50天后,靳以回到上海,才发现最心爱的女儿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在病床上再也站不起来。在他访苏日记最后一行,1957年1月5日,靳以写道:昨晚一夜难眠,闭上眼就梦见南南(章洁思小名)

60多年过去了,章洁思在今年整理出版了《靳以日记书信集》,当她再次看到父亲日记里的这句话时,不禁泪如滂沱。

秋天又到了,父亲已经离世六十年整。当年在庐山村满地跑的小女孩坚强地克服残疾活下来,成为翻译家。只是不知道父亲当年手植的豆瓜菜蔬,现在还在结果吗?


 

题图来源:靳以日记书信集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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