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接触杨浦滨江的建设者们，这个团队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倔”。

为保留一个码头遗迹，让600米公务码头为其“让路”；老厂房墙面修复难以内外兼顾，硬是“磨”了六个月想出法子；为挑选一棵樱花树，不惜翻山越岭找到树型最合适的那一棵……

2017年杨浦大桥以西2.8公里岸线贯通开放，在完成上海全市滨江贯通任务的基础上，不满足于现状的杨浦滨江团队又向杨浦大桥以东延伸了2.7公里。全新滨江段计划今年9月底“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期间全面开放。届时，沉睡了百年的杨树浦发电厂、杨树浦煤气厂、电站辅机厂、制皂厂、新一棉等工业遗存将走出历史尘埃，首次重回市民生活。

用六个月“抢救”两个墙面

清晨时分，盛夏的暑气在黄浦江边蒸腾，杨浦滨江岸线上的建设团队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杨浦滨江公司的工程师和设计师们日行两万步地穿梭在各厂区之间，工人们细细打磨着每一段修旧如旧的栏杆和水洗石地面。

杨浦滨江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发祥地，创造了工业史上众多“之最”，也留下大量珍贵的历史遗存。开发以前，杨浦滨江公司规划团队走遍每一幢厂房，梳理出有价值的建筑物、构筑物和绿化，其中规划保护保留的历史建筑就有24处，66幢。如今走在滨江岸线，每一座百年老厂房、每一扇墙面，甚至墙面上恣意生长的爬墙虎，都是滨江设计师们想方设法、克服重重困难“抢救”下来的。

新一棉历史保护建筑。

在安浦路滨江段，记者见到了规划团队经常提起的电站辅机厂“两个墙面”。上海电站辅机厂东厂，前身是上海锅炉厂，如今在滨江仅存一座单层仓库。仓库南立面与西立面墙长满了爬墙虎，充满历史感的砖墙在葱郁的植物掩映下生机盎然。“按照最初的方案，我们计划保留仓库墙壁的外表面，只需在墙壁内侧加建一面墙对其进行加固即可。但当我们真正进入到厂房内，把屋顶掀开，阳光洒进来以后，所有人都改观了。” 杨浦滨江公司总工程师张洪新还记得第一次走进老仓库的情景，斑驳的内墙上保留着或横或竖的构筑物，老厂房几经修复的痕迹依然清晰可闻。

电站辅机厂东厂保留下的仓库。

“当时仓库里因荒废已经长出了很高的杂草，然而置身其中，我的眼前却似乎看到了数十年前车间里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伴随着城市发展和产业转型，大工业时代虽已不再，但这些印记却提醒着人们过去的工业繁荣其实从未走远。规划设计团队当即达成共识，不论多难都要把内外两个墙面同时保存下来。

仓库内外两个墙面被保留下来。

然而这并非易事。“建加固墙的方式无法保护内墙面，只能采用包钢加固，但这样一来又会破坏外墙原有的爬山虎。”方案改了又改，看似简单的两个墙面的保护背后，经过了6个月反复讨论验证。“最终我们决定采用包钢加固，同时将原有爬墙虎修剪成一段一段，并重新培育。”就这样，新建钢结构与墙体原有钢结构融为一体，原生的爬墙虎与新培育的爬墙虎共生共存，这也是仓库取名“共生构架”的由来。

辅机厂“共生构架”。

在杨浦滨江的建设中，这样“抠细节”的例子随处可见。滨江段有很多路面铺设了钢格栅，人在上面行走时可以直观地看到格栅下面黄浦江水的潮涨潮落。然而小小的格栅也引发了不少讨论。“格栅孔做得大了，行人容易把鞋子卡进去；做小了，又达不到亲水效果。”一位滨江设计师告诉记者，为了找到最适合民众需求的方案，滨江公司团队真的穿上高跟鞋去测试格栅板的行走体验。“我从未遇到过如此精细的业主方。” 

仓库外野趣横生的小树林。

杨浦大桥下，一个不起眼的老码头临水而立，陈旧风化的楼梯上早已无人往来，只有江中不时爬上来的小螃蟹成了码头上的“常客”，与旁边现代化的公务码头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杨浦最老的一处客运码头。“老码头两边是公务码头岸线，按照正常的思路肯定是把它一拆了之，以免影响公务码头的运行。”但倔强的杨浦滨江人自有他们的想法。“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公务码头或许还会迁移到别处，但有近百年历史的老码头一旦被拆掉，这个历史遗迹就不复存在了。”张洪新说。

杨浦最老的一处客运码头。

规划团队与工人们一起“砌墙”

在滨江建设现场，记者经常看到一些工人与设计师一起在场地上“堆石头”。杨浦滨江有不少看起来像笼子里面装满“石头”的“石笼墙”，这些新型墙体作品的设计者，其实是施工现场最普通的工人们。

“石笼墙”。

“老厂房改造涉及不少构筑物和地坪的拆除清障，一方面需要大量原材料，一方面又会产生废弃料。”滨江设计师郭怡妦告诉记者，为了实现环保再生，设计师们借鉴德国废弃混凝土再利用的思路，结合中国传统的“石笼工法”，将原来采用石材铺装的方案全部改成了“石笼墙”、“石笼凳”，而原材料就来源于老厂房被敲开的地坪。“地坪的混凝土块都是工人们用镐头机敲出来的，挑选哪些块料适合后期堆砌，如何保留可利用的完整砌块，这就需要仰赖于工人们。”

黄少峰是施工队主管，过去一个星期，他与工人们根据设计师给出的方向，“研究”出了四种石笼墙的堆砌方案。“这种是里面加入砖块的，这种是没有砖块的，这种是按照形状从大到小地堆砌，这种是侧面大、中间小的拼法。” 

从辅机厂到堆煤场，不同滨江段的工人们设计出的“石笼墙”不同，相互之间还会交流和比较。“让工人参与设计，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空间让他们发挥创意，这大大激发了工人们的成就感和对滨江的感情。”

而对于设计师来说，每天与不同的施工团队一起“做实验”也成了郭怡妦的工作日常，在双方合作下，许多创新工艺得以实现。“在新一棉，我们创新地运用了水洗石作为地面铺装，这种在上海较传统的墙面处理方式，很少被用在地面上。因为用高压水枪对水平面进行冲洗的难度比垂直面大得多。后来我们逆向思考，通过预制水洗条石解决了这一难题。”

在向记者讲述这一切的时候，郭怡妦蹲在地上，用手抚摸着地坪和墙面，仿佛在介绍自己家里的一件工艺品。自滨江开始建设以来，身材瘦小的她每天奔走在2.7公里滨江岸线，一张脸总是晒得通红。在杨浦滨江，记者总是能看到规划团队和工人们一起顶着烈日，琢磨着路面的一条拼缝、墙体的铺装材质、滩涂上的草甸组合……经历了一个多世纪以后，杨浦人的工匠精神依然在这个近代工业的发源地里传承着。

让每段滨江都有不一样的色彩

2017年10月杨浦大桥以西2.8公里滨江贯通开放，从那时起，杨浦区实际上已完成上海交给各区的滨江贯通任务，然而杨浦滨江贯通的步伐并未停止，仅仅两个月以后，在当年的12月，大桥以东的2.7公里已经完成了结构贯通。此后又经过两年的精细开发和建设，今年9月2.7公里的开放意味着杨浦南段滨江5.5公里岸线将全面打开。

杨浦人为何对5.5公里滨江如此执着？杨浦滨江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左卫东告诉记者，在15.5公里杨浦滨江岸线中，南段滨江5.5公里是重中之重，集中了船舶、化工、机电、纺织、轻工、市政等门类的大中型企业约100余家。“过去这里工业厂房林立、码头岸线复杂、综合环境较差，对南段滨江的开发将对周边环境带来很大提升。”

杨浦滨江的目标是打造“世界级滨水公共空间”，对于“世界级”的定义，左卫东有自己的理解。“不是高大上的就是世界级的，而是要做出独一无二的滨水岸线。杨浦滨江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底蕴和工匠精神，讲好百年工业遗存的故事，让来到这里的人都能与这个空间进行对话、产生情感共鸣，成为一个城市会客厅，这是滨江人的追求。”

与过去相比，新贯通的2.7公里完成了很多过去无法实现的“遗憾”。“2.8公里滨江示范段的公共腹地不够深，防汛墙只能建在前面，让人感觉空间有点局促，而2.7公里的最大不同就是防汛墙全都退到后面。”张洪新介绍。如今从广德路沿江走到电站辅机厂，身旁是一条樱花大道，江风迎面袭来，没有防汛墙遮挡的江面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杨浦滨江也创造了很多上海独一无二的“创举”。新贯通段的煤气场码头上有一个名为“边园”的临江长廊，过去这里只是两面墙。在一级防汛墙与码头挡煤墙之间有一片小绿地，江涛泥沙淤积使这里形成一处滩涂，香樟树上爬绕着地锦，一株小叶女贞也在这挣得一处落脚之地。设计师柳亦春第一次现场踏勘后，便被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打动，形成了“边园”的最初灵感——将两面墙作为主体结构，利用高度差做成一个临江长廊，未来将打造成时尚秀场。

“边园”临江长廊。

江畔落日时，在高耸的杨浦电厂烟囱背景衬托下，深灰色轻盈的廊架被高置于挡煤墙上，慢慢随着光线的移动，与滩涂树林浑然一体。“廊架建成以后，前面是广阔的亲水平台，身旁是摇曳的花草，粼粼江水如星河灿烂，这样壮观的长廊在上海也是绝无仅有的。”想象着这一场景，设计师叙述起来都异常兴奋。

“我们这一代人对滨江是有特殊情感的，看着黄浦江两岸一点点在变化，光是能参与这个建设过程，我就感到深深的快乐和满足。”张洪新说，完成2.7公里贯通后，下一步杨浦滨江建设将继续往中北段延伸。上海唯一的内陆岛复兴岛、共青森林公园、上海理工大学、海洋大学和水产市场，这些都是散落在中北段岸线上的“明珠”。“南段滨江主打‘工业锈带’，到了中北段又要有新的理念，结合森林和海洋主题，或将建造一个深渊博物馆，让每一段滨江都有不一样的色彩。”2.7公里只是滨江开发的其中一段，世界级的滨水岸线还要靠一代代滨江人不遗余力建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