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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72年前的一个下午,愚园路611弄和邨的35号开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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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顾蓓蕾 2019-07-21 10:18
摘要:“这棵树倒是还在……”,“是啊,这里最老的树了,”我和谭教授站在7号后花园的夹竹桃树下,树上的小白花落了满地,细细的雨点飘在空气中,就这样我们开始追忆起了72年前的那个下午…….从7号到35号,我一路涛涛不绝,语速极快地向谭教授描绘起和邨这几年来的变化,哪些是当年就有的,哪些是后来有的,哪些是变了样的,哪些已经不复存在了,哪些......谭教授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朝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变了,以前门不是开在这儿的,花园比现在大好多,喝茶的桌椅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建国西路258弄明母坊里,住着著名音乐家、小提琴制作第一人谭抒真。每当他的孩子们跟着父亲开始在家练习,各种各样的乐器声,歌声时不时地从石库门一楼的客堂间传出来,在经意或不经意中,弄堂里的每家每户一直都在听着免费的音乐会。

谭抒真的儿子谭国璋最开心家里来人了,那些络绎不绝,手提各种大小琴盒的阿叔阿姨每次来家里都会跟爸爸合上几曲,乐声随着来人的多少而奇妙地变化着,他们拉着, 弹着, 唱着, 说着, 笑着, 好不热闹!姆妈总是里里外外地招呼着,端茶递水,四季水果,在灶间做出各种经典的上海小菜款待着来家里的音乐家们。此起彼伏的音乐声和红烧,干煎,清蒸散发出的香气渗透到了70号的每块砖每片瓦里,使其成为了那一片石库门房子中的传奇。

谭抒真教授全家福

那天午饭后,爸爸说要带上小弟去拜访一位朋友,他没有听清楚名字,但是不管是谁,小弟特别高兴,家中排行老四的他,能单独跟父亲出去是何等的待遇。在二楼的睡房里,姆妈为他换上了刚熨烫好还暖着的白色纯棉衬衫,高腰细麻长裤,裤子有一点点松,姆妈为小弟系上了英式四爪暗扣短肩带,最后还在领口配上了一条帅气的粗细斜条纹相拼的丝领带。

“弟弟,卖相好咧,”姆妈整理着小弟的头发,“等一歇歇,要有礼貌哦,要叫人哦。”从建国西路258弄明母坊后门走出去是襄阳南路393弄的都福邨,爸爸拉着小弟一路穿到襄阳南路弄堂口叫上了一部三轮车,说“去愚园路”。

街道,商店,行人,城市里的一切在小弟眼前移动着,三轮车一路颠簸向北迈进 ,渐渐地进入了一个对小弟而言新奇而陌生的地界.......

音乐家谭抒真之子,小提琴国家一级演员谭国璋教授。

愚园路两侧的梧桐树越往东越多也越高,抬头满天的枝叶像是个天然的深绿色遮阳棚。和邨深藏在愚园路中段,是一条坐落着十一栋英式花园洋房的弄堂,西临Edinburgh Road (现江苏路)外侨聚集的夜生活区域,向东大约一公里就是热闹的商业街Bubbling Well Street (现南京西路),意大利人蒂娜夫人和她的丈夫就住在和邨弄底最隐蔽的那一栋——愚园路611弄和邨的35号。她家的房子天天唱着歌......

蒂娜夫人在上海意大利领事馆做翻译,她的丈夫富华是上海工部局乐队的首席小提琴和乐队指挥,兼任上海国立音专的教授。家里平时来往的宾客不断,大都是音乐家和学习音乐的学生。

红砖洋房的主体上部布满了Boston Ivy (一种爬藤植物),秋风吹过,房子动了起来,成片的心形绿叶像是一条绿披肩一样随风飘动。花园的外层砖墙和里层的黑色竹篱笆遮挡着房子的整个东面,使一楼的楼梯走道和会客厅显得有些阴暗。好在客厅东侧大窗望出去,浙江嵊州特产的楠细竹被刷上了油黑色,编织成大片的交叉箭头形状,这种竹子表面光滑,坚韧而不容易开裂,修剪整齐的竹尖上三三两两地停着弄里人家养着的的鸽子,野麻雀,叽叽喳喳,这样的篱笆窗景很受男主人喜欢。

蒂娜夫人家的花园在弄里有名。和邨21号的葡萄牙人依麦摩顿夫人每次来访都忍不住要报怨,“我家的花园只有你家一半都不到,房租却是一样的!”花园地处弄底,无遮挡,日照充足,摆上特别定制的长方形可伸缩的4到6人小木桌,几把欧式半月形藤椅,铺上棉麻白底暗红格子桌布,摆上结婚时在Ohel Rachel Synagogue (西摩会堂)前门花园里用过的白瓷雕花口犹太传统茶具,桌上浅口玻璃花瓶里是那个流动花摊的小伙计每天早上送来的不同品种的鲜花。刚修剪过的草地上,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三层长花架,摆满了各色陶泥花盆,花具,水壶,和这季刚种下的花草,园中一棵年轻的杉树和一棵刚开花的枇杷树东西相望,这样的花园变成了招待宾客的最佳地点,也永远是蒂娜夫人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1940年代犹太裔外侨在上海举行下午茶(U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

这天午后,和邨弄底又传出了的小提琴声,正在花架旁松土的蒂娜夫人放下了手里的小铲子,静静地听着那一阵阵优美的泛音,Bravo!又是个新曲子......一楼厨房的小烤箱里正烘焙着Ricciarelli (意大利杏仁饼干),这次烘焙用的鲜奶她换成了Clover Milk家的,饼干是为一会儿要来的客人准备的下午茶小点。

一辆三轮车停在了愚园路611弄口,谭国璋跟着爸爸下了车,眼前这条弄堂比明母坊深多了,宽敞的弄堂两侧整齐排列着一栋栋尖顶红砖的房子,每栋都有黑色的竹篱笆。弄堂中央一棵大树下满地的小白花,几只猫猫趴在树边的篱笆下,树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阵高跟鞋和水泥地碰撞的声音,一位身穿深色旗袍的阿姨,有节奏地”哆哆哆哆”从他们身边走过,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看了小弟一眼,朝他微微一笑。不远处传来了琴声。小弟知道,就快到了......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瘦瘦高高,穿着连衣裙的外国阿姨,说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身后一条金黄色大狗不停的摇着尾巴。小弟跟着阿姨和爸爸走进了花园,小弟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桌子上的食物,编织小竹筐里叠起的切片面包,贝壳纹的小饼干,木质水果盘里堆放着橘子和红提,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彩色小罐,一大束黄色的鲜花放在了桌子中央......

谭国璋正看得出神,从房子里走出个浓眉大眼的外国阿叔,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让人有点不敢直视,爸爸让小弟叫人,小弟害羞地躲到了爸爸的身后,爸爸跟叔叔说起了外文,小弟一句也听不懂。阿姨招呼大家在花园里坐下,还特意为小弟倒了杯牛奶,她拿起了一个小罐在牛奶上撒上了一层深褐色的粉,“弟弟,咯是桂皮粉,试试看,牢香咯,”这位外国阿姨从头到尾一直在说上海话......

这天下午是1947年立秋前后,谭国璋7岁,也就是在那时开始,他学着拉起了小提琴。那对和邨的意大利夫妇于1950年代初离开了上海,长大后的谭国璋后来考上了音乐学院附中,1955年一家人从明母坊搬到了南汇路。很多很多年过去了,从没有人再跟谭小弟提起过那个和邨的下午,直到今年年初,从小在和邨长大的我敲响了他家的大门。2019年6月26日,周三,阴天,中午时分下起了毛毛雨,小提琴国家一级演员,八十岁高龄的谭国璋教授大踏步地走进了愚园路和邨。

“这棵树倒是还在……”,“是啊,这里最老的树了,”我和谭教授站在7号后花园的夹竹桃树下,树上的小白花落了满地,细细的雨点飘在空气中,就这样我们开始追忆起了72年前的那个下午…….从7号到35号,我一路涛涛不绝,语速极快地向谭教授描绘起和邨这几年来的变化,哪些是当年就有的,哪些是后来有的,哪些是变了样的,哪些已经不复存在了,哪些......谭教授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朝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变了,以前门不是开在这儿的,花园比现在大好多,喝茶的桌椅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谭教授指向了花园东面一角。我从手机里找出了那张谭教授给我的富华生日照,“您看那棵大树……” 历经风雨后,随着园子的变化,这棵树的位置从东侧中央变化到了东侧墙角。

我们说着,比划着,回忆着当年谭家小弟在花园里的那个下午。我们走进了主楼,虽然基本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模样,但是谭老师还是辨认出了音乐家们当年拉琴的客厅,主楼的楼梯,阴暗的走道,厨房当年烤饼干的烤箱,等等,等等。从花园到主楼,听着谭教授的追忆和我这些个月的苦苦搜索考证,我感觉到了一种穿越时空般的兴奋,故事中的人物和画面越来越清晰,35号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点点的还原重塑……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图片编辑:苏唯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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