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乌镇戏剧节开幕，再过3周，第五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召开。乌镇已不需过多介绍，并自豪于“世界的乌镇”。不过，人们用聚光灯一次次照亮乌镇时，“临乌区域”却少人关注——乌镇处于两省三市的边界，西栅景区往北数百米，跨过太师桥便是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桃源镇前窑村；若从乌镇西栅景区向西，京杭大运河便是嘉兴市与湖州市的市界，过幸福桥，桥那头是湖州市南浔区南浔镇息塘村，站在桥上便能看到乌镇乌村与互联网大会会展中心。紧挨着乌镇的“外地”，还有南浔镇的兴隆村及练市镇的松亭、民安、施浩等一批村庄。

边界处往往是经济发展的“神经末梢”。老乌镇人说：“乌镇到，汽车跳。”它是嘉兴桐乡市最后一个通公路的乡镇。桃源镇也是如此，这是江苏南大门，苏州人乘公交车到这里，远远看到省界公路检查站，就知道终点站到了要掉头。而息塘村距离湖州市区也远，村里曾经穷得连乌镇街面上卖电器的老板们都知道，电压不稳，空调卖过去没多久肯定坏了要修，于是干脆不卖给息塘村人。南浔区练市镇的松亭村，网络地图以前常定位不准，外地人想来都找不到路。

这又是一片有点意思的跨省市区域。方言习俗基本相同，人们都说“出街咯”，便是去乌镇赶集喝茶，而非去南浔、练市或桃源；稍有年纪者还会说起清明时节的“大摆船比赛”，附近各村都选派青壮年去乌镇赛船，当时哪知还跨了边界。可是，这里不少人只能隔着边界羡慕乌镇，一年千万人次的客流与十多亿元的旅游收入，却几乎连个零头都没能溢出到“界外”去。不过，情况正在好转，紧挨着乌镇的村庄纷纷“修炼内功”，清退污染企业，整治农村环境，吸引文旅项目，并注意与乌镇错位发展。

深究这“临乌区域”，也许能对长三角更多的行政边界有所启示——不仅是上海、杭州、南京、合肥这样的中心城市对周边有影响力，如乌镇这样有特色、有优势的地方也是一片区域的中心所在，如何让均衡化、一体化发展的机会溢出边界，需要打通绝不仅是桥和路，还要打破人们头脑中的框框和藩篱。

羡慕

从乌镇西栅景区向北，约1公里便进入江苏，省界上有大水泥墩子，来往驾驶员只能小心翼翼驾驶车辆。 陈抒怡 摄

练市镇松亭村党总支书记沈宏飞与村中莫奈庄园的老板沈建松，几乎每日早晚都要跨过湖州与嘉兴的界河，到对岸的乌镇去。沈宏飞是为了接送孩子上下学，他爱人在乌镇景区工作，孩子在乌镇上学。沈建松是为了给庄园的餐厅买菜，他在湖州做汽车生意赚了点钱，便回老家投资生态农庄，距离乌镇一河之隔的老宅，站在庄园草地上便能清楚地看到乌镇汽车站附近那片粉墙黛瓦的住宅，哪怕乌镇的游客过来“一点点”就够了。

这两位常去乌镇的沈先生偶尔都有些胸闷。沈宏飞想起13年前结婚时，原本已经在乌镇的好地段看中了房子，售价3000多元，家里人劝算了：乌镇不就在对面嘛？村里盖个房子一样的。如今，乌镇的房价涨了好几倍，沈宏飞已买不起了。沈建松买菜时常会遇见乌镇汹涌的人流，有时连电动车都开不过去，一房难求时甚至有游客在草地上搭帐篷睡，河对面游客数以万计，但来他庄园的游客不过数人，门可罗雀。他俩都有过一个不太合适却无比真实的想法：村子如果划给乌镇就好了。

沈建松给庄园取名“乌镇莫奈庄园”，但外出与人谈合作时，常被“戳穿”。对方问，乌镇哪有占地100亩的农庄？沈建松只好实话实话，就在乌镇边上。到底哪里？湖州南浔区练市镇松亭村。对方“哦”一声，颇有些意味。桃源镇前窑村的胡根培也打了个“擦边球”，他开的民宿名为“乌镇世外桃源精品客栈”。距离乌镇西栅景区确实不远，操作订房软件，按乌镇周边范围1公里便能搜索到，可若较真，这客栈在苏州吴江区，与乌镇隔了省界。

胡老板自知“劣势”所在，不仅在价格上要比乌镇民宿便宜，还要以服务取胜。闲时他常去乌镇的景区门口或汽车站拉客，西装革履，“头势清爽”，别着漂亮的胸针，很靠谱的样子，可常有客人明明已跟着胡老板往客栈方向走了，看到省界太师桥上那几个水泥墩子，以及公路检查站那个“架势”，便不肯去了。水泥墩间隔仅2.1米，仅容老司机驾驶小汽车小心翼翼地通过，汽车后视镜边缘差几厘米就碰了。若不是自驾车游客，胡老板肯定要开车接送，有时天黑或是赶时间，也碰擦过好几次。胡老板统计过，民宿因为这水泥墩子而“黄掉”的生意，十之三四。

在边界明明畅通的道路上立水泥墩子，在长三角并不罕见，各地也都有理由和说法，要么怕大货车压坏路，要么担心安全和扰民问题，或者涉及到道路收费。前窑村里还有议论，若能让旅游大巴从前窑村过，应该能把客人留下来吃饭住宿。练市镇民安村也有议论，有大货车从村里过，轰隆隆声不把客人吓走了？于是民安村里，也竖起了限高杆。不过，好消息是，太师桥正启动拓宽改造工程，桥是要拓宽的，水泥墩子要拆掉的，乌镇周边的道路正修得更好。紧挨着乌镇，肯定有个好未来。

溢出

紧挨着乌镇的湖州市南浔区南浔镇息塘村，前不久打造出“采菊东篱”田园综合体，用花和田园风光吸引“隔壁”乌镇的游客。 

为了承接乌镇的溢出，“临乌区域”不少农村整治得很不错，绝大多数污染企业被清退了，有些村庄的路修得比乌镇还漂亮。练市镇在打造有风景、有“钱”景的美丽乡村路，沿着乌镇的边界，从民安村到松亭村，乡村道路两侧栽树种花，一路一风景、一村一幅画。有趣的是，练市一些村庄，最鲜艳的房子都是养殖场，羊场外墙是粉红色的，生猪场则是绿色的。

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何愁吸引不来乌镇的游客？有“临乌区域”的干部曾说：“现在是乌镇成就我们，以后就是我们成就乌镇。”不少人觉得，这句“豪言”有点道理。

前窑村书记李利荣透露，已经有投资者来看过村子，提出的一些畅想和规划让人心动：其貌不扬的省界小村以后也许有五星级酒店，废弃的砖窑厂也许能成为工业遗址公园，村里96岁的老人已拿出太师桥的老画，原桥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石拱桥，也可能被恢复重建。除了邻近乌镇的优势，桃源镇还有自己的法宝，镇里有4.5万亩生态林地，赫然一座森林公园，让游客玩在乌镇，住在桃源，并非没有可能。练市镇也有自己的“套路”，乌镇不少羊肉馆子都是练市人开的，每年乌镇戏剧节与互联网大会前后，练市便“趁机”举办南浔湖羊文化节，于是“去乌镇看戏，来练市吃羊肉”也是一种选择。南浔区旅游局长冯云告诉记者，乌镇与桐乡的相关部门负责人前不久来过南浔，沟通未来沪苏湖铁路开通后，乌镇如何从南浔站方向吸引客流，以及两个古镇如何联动的问题。

不少村庄都还在“修炼内功”，真正已做出点成绩来的是南浔镇息塘村。村里开出了“采菊东篱”田园综合体，老板董国平与南京农业大学合作，从菊花基因库里挑出一批珍贵的具有观赏性的菊花品种，中秋节至今已吸引了约10万人次。但据他统计，赏花者主要来自湖州，而非乌镇。毕竟是“外地项目”，要到乌镇去放点宣传折页并不方便，董国平便组织了乌镇众多民宿的管理者们来看花，以此扩大影响力。67岁的息塘村党总支书记周美凤带着记者去看村里的旅游集散中心、步道与游廊，并和遇见的每一位从事旅游相关工作的村妇打招呼，村民们不仅有工作，还以土地入股拿分红。百姓们有钱了，周美凤很高兴，息塘村曾是个出名的穷村，上世纪90年代村委会里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上头来了领导，村干部爱面子为了遮丑，硬是坐在有破洞的桌子上不肯起来。如今好了，息塘村紧挨着乌镇的幸福桥下，一个“时光列车”的特色酒店将动工，计划把旅馆放进旧火车的车厢里，村里还将建设摄影基地、射击场，都想着去乌镇“分一杯羹”。

靠着节假日乌镇的大客流溢出一点点，人们似乎就满足了，记者采访中听得最多的，是“乌镇只能玩一两天，想看看原生态的田园风光，就得到我们这里来”。至于产业、思路上与乌镇的接轨，为时尚早，有人说“乌镇是不可复制的”，尤其是它的投入与时机，这是周边的村庄或乡镇不敢奢望的。

创新

紧挨着乌镇的湖州市南浔区南浔镇息塘村，前不久打造出“采菊东篱”田园综合体，用花和田园风光吸引“隔壁”乌镇的游客。 

公认的一点，乌镇的创新值得学习。创新是乌镇的一个关键词，长三角的古镇还在拉旅行团收门票时，乌镇西栅景区整体改造提升，投资、管理与经营上皆有创新。别人亦步亦趋时，乌镇又搭上互联网大会的快车，还办了戏剧节。

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戏剧节主办单位）常务副总经理邱建卫说，在2013年第一届乌镇戏剧节上，一些外地来宾“一来就看傻了”，哪有一天要表演100多场的戏剧节？当地百姓和各地观众“看呆了”，奇特的表演和装置即使在北上广也不多见。不少考察团来乌镇，绕不过的问题，便是：乌镇戏剧节的成功经验到底什么？有的考察团回去在当地办了个戏剧活动，依样画瓢，邀请剧目、青年竞演、嘉年华，乌镇有的他们都有，甚至新闻稿、招聘合同也一并参考乌镇，所有的“骨架”都学去了，办出的戏剧节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想要知道乌镇戏剧节的成功经验，就要回到原点。与一些戏剧活动的急就章不同，乌镇戏剧节从最初有这个设想、正式筹备，到最终成型，一共经历了整整7年，其中4年时间都花在了准备工作上。邱建卫解释，在这7年中，他们弄明白了什么是戏剧，什么是戏剧节，什么将是乌镇戏剧节的特色和优势。

“现在每年一届的戏剧节，也需要专职团队准备整整一年。”邱建卫说，乌镇戏剧节的传统之一就是，前一届戏剧节的最后一天即后一届戏剧节的开始之日，这一天的上午，乌镇戏剧节的所有发起人都将开会讨论下一届的戏剧节。今年乌镇戏剧节新增了 “戏剧帐篷营”。主办方计划在乌镇搭上100顶帐篷，每个帐篷可住1-2个人，住在帐篷里的观众，可以参加戏剧朗读会。一方面观众可以在活动中体验到一种独特的艺术交流的气氛，另一方面，也为主办方分流了游客，每年乌镇戏剧节期间，景区内外的住房就会变得很紧张。

这又是一次新的尝试，在此之前，国内的戏剧节上还未出现过类似的活动。“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邱建卫引用了乌镇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向宏经常讲的一句话，这句话出自焦裕禄的名言。

乌镇的创新有一种艺术家的浪漫气质，但具体做事时却又有职业经理人式的严苛标准。流程管事、制度管人，在乌镇戏剧节上，相关的规章制度数不胜数。一份英文的剧团合约，有40多页；每个剧场，有一份中英文的说明，标明剧场有几个螺丝钉、几个灯泡；与国外剧团接洽，从合约、报批，到舞台怎么搭，怎么接机、怎么翻译、怎么接待，都有一个标准流程。

在乌镇采访时，记者看到一份对外公开的“公司干部、员工仪表行为规范二十条令”中明文规定：不准在客人面前做抠鼻子、掏耳朵等不雅动作；冬季一星期至少洗澡两次，夏季每天至少洗澡一次。乌镇餐馆有一份价目表，上面不仅有菜名、菜价，还有原料配比，规定一份番茄炒蛋必须是鸡蛋4个、西红柿200克，一份梅干菜烧肉必须是五花肉400克、梅干菜100克。类似的规定太多了。夏天，为了完全消除异味，景区公厕所有男用小便斗必须每四个小时更换冰粒；为怕打扰客人，收运泔水的摇橹小船必须摇铃为号；看到游客醉酒，保安偷偷在醉酒游客的后面跟着，从餐馆、酒吧一路护送到民宿。

息塘村的周美凤，在村委会的墙上印了一行大字：做人家想不到的事情，做人家做不到的事情，做人家不愿意做的事情……抓住机遇不放。从这个角度看，“临乌区域”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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