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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绿地里的秘密:浦东7位女性组成民间流浪动物保护小组,背骂名遭驱赶,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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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车佳楠 栗思 2018-09-10 17:58
摘要:借用公共绿地配建房的中转站终有一天要搬离,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陈静云的中指又被“球球”咬伤了。“球球”是一只比熊与泰迪的灰色小型混血犬。今年8月的一个早上,洋泾街道派出所接到市民举报后将游荡在街道上的球球抓了回来。关在笼子两天,无人认领。

 

按理,球球将会被送往市公安局犬只收容所。那天,在派出所里负责社保业务的陈静云看到了“球球”,四肢健全,长相可爱,只是对人十分戒备。她认定,如果照顾得好,球球或许还能重回到一个友善的家庭。于是,她便和负责抓捕的警官商量,把球球接到自己的流浪动物救助组织中。

 

这个组织建立已两年了。两年来,经由陈静云和她伙伴们的手,收留并再次回归家庭的流浪动物有26只。陈静云得到了有限但有力的默默支持。目前,她从一己之力发展到了7人规模的流浪动物求助热心小组,从分散的不规范喂养逐渐形成收容—喂养—领养模式,试图摸索出一条救助流浪动物的民间道路。不过,由于中转站所在地的开发和管理主体发生变动,小组面临搬离、甚至解散的局面。

 

隐蔽在公共绿地里的中转站

 

2018年9月6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随陈静云来到位于浦东新区洋泾街道洋泾港桥边的“流浪动物中转站”。

 

“我们的能力有限,只能救助那些有重新回归家庭可能性的流浪动物。”陈静云介绍,小组成员都是平均年龄超过60岁的女性。团体没有正式名字,甚至够不上称为一个组织,只是成员都对流浪动物抱有情感。在街道的默许下,她们找到了洋泾港河附近一处无人使用的公园配建用房,用来收养流浪动物,对外称呼流浪动物中转站。随着收养规模逐渐扩大,她们利用了配建房边上、电信信号塔周边的区域,围出一块空地,供一部分成年狗生活。

 

这些流浪动物来自哪里?“基本都是居民举报,然后街道民警或片区民警抓捕到的。”中转站里的泰迪“小雨”就是今年4月下春雨的那天被抓到的,连续几天也未见人前来询问或者张贴寻狗启示。有时,中转站门口会突然多出几条小狗,也不知从哪里来,只好收养进来,挤进本就不宽裕的空间。从检查看,这些流浪狗身上都没有植入电子标识,因此无法获取主人信息。

 

从接受一只流浪狗开始,检查、疫苗、节育等基本开支需要1000元,日常开销每月约100元,加上适量的营养补充,30只狗狗每月基本费用约5000元。由于外界捐赠杯水车薪,所有投入基本来自几位成员的退休工资。两年下来,7人至少投入了4、5万元。

 

陈静云等默默利用公园周边的植被和迷彩布进行遮挡,加上本身树木林立,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这个“犬舍”。但路过时,难免还是能听到狗吠声。为了不给过路市民带来惊吓,她们当中每天有两位志愿者会在早上6时前往犬舍进行清理和照顾,并拴上狗链,陆续将流浪狗牵到50米外的一块草坪上遛15分钟。陈静云知道他人的担忧和排斥,因此随身会携带清洁工具。早晨7时,完成所有工作后便不再过来,避免犬吠声过于频繁。若有天气骤变或其他突发状况,才会让就近的志愿者过来探望。陈静云很矛盾:“一来我们能力有限,二来对于流浪动物的收养,舆论压力很大。”

 

从外部看中转站,无法引起注意。

 

穿过层层竹林,记者看到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平房,有防盗门,铺设了瓷砖,还安装了空调。室内三分之二的空间被用来圈养12只小狗,无一例外都是人们常说的“中华田园犬”,若干还带有几分品种犬特征。4只小奶猫则被放在另一处笼子里。其他空间要么堆放着狗粮,要么就是各类消毒水和药品。记者看到了单独待在笼里的“球球”,下半身明显僵直。陈静云说,前几日在带球球户外活动时,它悄悄溜掉,发现时已被汽车撞伤。在宠物医院刚做了导尿,想要完全治好所需费用已经超出小组的能力,目前只能消毒静养。

 

被收养在室内的小型流浪狗。

 

另外18只成年狗被安置在室外两个共计约20平方米的棚舍内,沿路铺设绿色的毡布,在进出口设置了两道围栏。棚舍内都铺设了塑料垫布,地上不见排泄物,空气中没有臭味。食料盆里狗粮和水充足。见到来客,狗狗们非常兴奋,起初一起吠叫,但看到陈静云时神奇般地都安静下来。虽说都曾被定义为流浪狗,但因为志愿者们的定期打理,狗狗们活跃乖巧,毛色十分健康。陈静云自豪地告诉记者:又有两只狗被外籍人士看中,正在办理出境手续。“让狗狗恢复对人的信任,才能在领养后自然融入家庭。”

 

成年狗被安置在室外的犬舍内。

 

重重障碍:场地、资金、方法、观念

 

陈静云清晰地记得自己收养的第一只流浪狗。“是在经常散步的公园里发现的,当时它蜷缩在角落,四肢颤抖。我把它抱起来赶紧送医院,发现是得了狗瘟后遗症。收留24天后,去世了。”从此,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救助的种子,当她留意到派出所偶尔抓捕回来的犬只,便开始考虑帮助它们重新找到归宿。

 

为流浪狗准备的药品、食品和饮水。

 

最初,陈静云把狗狗送往奉贤一处条件尚可的流浪狗收养基地寄养(200只规模),并嘱托负责人找到合适的领养人。几天后她带着狗粮回访,发现原本活蹦乱跳的狗狗们患上了皮肤病,个个骨瘦如柴。从负责人含糊其辞的表述中,陈静云明白,大规模的收容必然导致照顾不周;为了增加寄养收入,基地也不愿及时帮狗狗找领养人。但求助于专门的宠物商店,每月每只800元的开销太过昂贵。因此,收养场所成了当务之急。很幸运的是她找到了眼下这个公共绿地的临时场所。

 

起步时付出了很多代价。对于小组年龄偏大的成员来讲,救助流浪动物往往凭借一腔热情。以往的救助经验都是在小区和公园里进行喂养,流浪动物往往既没打疫苗、也没有绝育,固定聚集在公共场所,还招致了其他居民的投诉。

 

陈静云回忆:“成员们一开始不愿意对狗做绝育,结果一下子生了8只,又没有空间和能力照顾,只能瞪着眼干着急。第二年又生了8只,被人抓去卖给了狗贩。”7人小组决定恪守救助圈的“规定”,第一,收到流浪动物后送医院检查,进入免疫观察期;第二,打狂犬及相关疫苗并做绝育;第三,治疗疾病,恢复健康并保持日常清理。她们开始联系上海各大领养平台,如“上海领养日”、“BFC一路有你”、“猫狗大联盟”,发布小狗的信息。如此一来,狗狗们能被更多人看到。

 

“但这不意味着谁都能领养”,陈静云说。“两个问题,出差怎么办?离开上海怎么办?对方若回答没想好,那就是不合格的领养人。”最佳的主人是居住在市区且工作稳定的人士。

 

陈静云最不放心的还是球球。记者在现场看到下半身涂满了紫色消毒水的“球球”,吠声暗哑,“球球现在很有攻击性,每次排泄时都不安稳,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怕什么,总是一副咬人的状态。”她坦言,如果中转站发生变故,最后剩下的肯定是它。不管是送到基地还是收容所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考虑安乐死。不过,陈静云嘴上这么说,中转站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实施过安乐死,“7人小组内部也存在分歧,谁也无法跨过这道心理障碍。”

 

下半身受伤的“球球”。

 

被下达驱逐令,动保组织颠沛流离为常态

 

借用公共绿地配建房的中转站终有一天要搬离,但陈静云没想到会那么快。

 

9月22日,距离中转站300米,旭辉集团旗下的一家综合商业中心将如期开业。按照旭辉的规划,中转站所在的公共绿地,除了绿地中的清代富商故居“李氏民宅”,其它都划入商业配套规划的范围内,由旭辉开发和维护,与街道共管。9月4日,旭辉物业相关负责人表示配建房要改建为保安宿舍,要求陈静云她们5天内搬离;9月5日,记者前往旭辉集团,询问相关负责人是否能给这个流浪动物保护组多留出点时间。该位负责人回应:“这不是时间问题,整个方式就是错误的,不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作为商业投资公司,我们希望杜绝一切风险。”

 

绿地中转站附近的商场即将开业。

 

洋泾街道方面向记者确认,中转站所在的公共绿地为街道和旭辉共同管理,所用屋舍是公园一间空余的配套建筑。那里要规划为开放式公园,突然窜出狗怎么办,确实存在安全隐患。

 

据陈静云介绍,救助圈里著名的浦江王阿姨的领养基地,短短两年,近1000只流浪狗一路从浦江镇被搬至江苏太仓,辗转青浦,再到崇明。“王阿姨基地规模大,受关注和支持也多。像我们这样的星星之火,自然更加脆弱。”

 

上海双语动物保护公益组织“BFC一路有你”创始人Jane告诉记者,在中国,领养流浪动物的观念尚未成熟,饲养宠物的门槛很低。比如,伴侣动物是陪伴功能性动物而不是食用动物的国际共识,在国内远远没有得到普及。许多民间动物保护组织,外部迫于各界压力和排斥,经常转换场地;内部存在观念分歧,结构松散。由于资源匮乏,组织之间的合作也非常有限,无力承担来自社会大量的流浪动物收养压力,最终往往都不可持续,甚至出现违法交易情况。她希望有关部门借鉴国内国际优秀的流浪动物管理经验,加强与动物保护组织的信息共享与平台合作,对遗弃、虐待宠物者加大惩罚力度,取缔无证经营和非法经营点,加强公德教育和知识宣传。

 

Jane强调:每一个救助人也要理性救助,没有救助组织有无限量的财力和空间收容,还是需要依赖个人,一旦救助了流浪动物就必须对它负责到底,做好该动物的“临时寄养父母”,直到它找到新家。“拯救一个生命是一件美好的事,但正确和负责任的救助更重要。”

 

不过,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流浪动物,大多来自于主人的遗弃,从本质说是人的问题。饲养宠物也需要文明规范,当你还没有想好能否成为一个好的“铲屎官”时,请你不要轻易地把宠物带回家。动物保护组织人士呼吁:社区居民可以多组织自律协会,倡导文明、科学养宠;只有全社会一起努力,才能改变养宠乱象,才能从源头上减少流浪动物的出现。没有遗弃,就能减少流浪。

 


【链接】

 

目前,我国只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尚未制定全面保护动物的《动物保护法》。2011年,《上海市养犬管理条例》实施。条例试图规范养犬行为,保障公民健康和人身安全,维护养犬人的合法权利,维护市容环境卫生和社会秩序,由公安等六个部门协调管理。其中,市公安部门设立的犬只收容所负责犬只的收容、认领和领养工作。行业协会、动物保护组织等社会团体经市公安部门认可,可以开展犬只的收容、领养工作。公安部门可以通过购买服务等形式予以支持,并履行监督职责。《条例》还明确规定,犬只在接受狂犬病免疫接种外,还要植入电子标识,实行养犬登记制度和年检制度。违反者对个人处200-1000元罚款;养犬人若遗弃饲养的犬只,罚款金额范围为500-2000元。
    

栏目主编:褚觉美 文字编辑:褚觉美
图片摄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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